谢九郎状书上赫然写着:“养不教父之过。惠妍公主德行有亏,实乃皇帝陛下之责。”当其时,皇帝陛下看到这一句,再次萌生了把谢九郎捉进大牢的想法。
幸而没有。
身为父亲,确实不该纵容子女。皇帝陛下喟叹一声,看向宁淑妃的眸中燃起些微暖意。宁淑妃只得惠妍一个女儿,宠爱过分就成了溺爱。归根究底,还是他这个做父亲的没能及时拨乱反正,终于酿成大祸。
谢九郎察觉到皇帝陛下正在看她,便毫不避讳的仰起头与他对视,声音朗朗,振振有词:“陛下,草民所言句句属实,宁淑妃怎么能说信了草民的话就是误信?”
谢九郎将目光投向满面泪痕的宁淑妃,“草民斗胆问宁淑妃一句,草民哪句话不是事实?先前,草民说的樊素和虞姬的宝贝确实有所出入,是草民见识浅薄……”
谢九郎一说到“见识”二字,邢国公的胡子就情不自禁的撅一撅。
真落下毛病了!邢国公赶紧抬起拄着膝头的手,死死揪住颌下胡须不肯松。
“得蒙甄女官纠正,草民晓得其真正出处,也是意外收获吧。”
宁淑妃抽抽搭搭反手抹一把眼泪,喝止:“你休要胡扯什么宝贝!”
她本想做出一副凶相,吓退谢九郎。可是鼻子囔囔的,嗓音哽咽,委实没什么威慑力,反倒有点像是娇声埋怨。
谢九郎思量片刻,歉然的向她笑笑,“好吧,好吧。不说宝贝。“下巴一挑,朝黄内侍那边点了点,”黄内侍指认公主之言,并非作伪!都是实打实的大实话,何来误信?更何况,杨相爷与百里御使误信,皇帝陛下也误信?”
宁淑妃被谢九郎用皇帝陛下的名头压的抽抽搭搭说不出话,拧着眉死死瞪着谢九郎。她真不能亲手杀了谢九郎,以解心头之恨。
谢九郎不理会宁淑妃。她趁这空当,向皇帝陛下说道:“百官行事,必会参照君主准绳。假若陛下今日不惩处触犯律法的公主,那么他日就必定有官员放纵触犯律法的亲眷。如果草民跪在皇帝陛下面前都讨不到公道,就更不要说升斗小民。年深日久,民怨蓄积,终将导致危局。
也许,有人会说,少少民怨不足为惧。可是,草民以为,聚沙成塔,继而形成磅礴风暴,再想挽回,为时晚矣。”
谢九郎提及民怨,提及危局,宁廉神情一凛,眉眼竖起,厉声喝道:“谢九郎!你少在陛下面前危言耸听!而今四海升平,国泰民安,哪有怨声?”
被宁廉呼喝,谢九郎非但不恼,而是浅浅笑了,扬手一指宁廉,道:
“陛下,您看。朝中要多是宁侍中这等听不得逆耳忠言的官员,南齐危矣。”
谢九郎话音未落,杨相爷适时再踩宁廉一脚。
“陛下,兼听则明,偏听则暗。宁侍中阻挠您听取贤士良言,并非忠君爱国,而是祸国误国啊!”
杨相爷和谢九郎一唱一和,把宁廉说成蠹政害民的佞臣。
百里恪双唇紧抿,一语不发。
他认为宁廉的立场,是由他与宁淑妃的关系所决定的。宁廉被迫是非不分已经够惨了,百里恪终归不忍心落井下石。
没人比宁廉更清楚大势已去,但他必须与陪宁淑妃一起,做最后挣扎。
“陛下,臣非是阻挡陛下采纳良言。”宁廉生怕皇帝陛下误会他是奸的,为了洗脱嫌疑,慌不择言:”臣眼见陛下苛待亲生骨肉,岂能不出言阻止?”
哈!苛待亲生骨肉?
谢九郎唇角微弯,勾起一抹讥嘲笑意。
惩治犯了错的惠妍就是苛待骨肉。那无辜被惠妍断掉手臂的赵矜算什么?在镜花庵里过着清苦生活的虞是是又算什么?还有远在丰山守皇陵的三位兄长……
赵旭对他们不能说是苛待,简直是残酷对待。
宁廉话一出口,宁淑妃心尖儿骤然顿住。她连抽噎都忘了,紧张的盯着皇帝陛下,唯恐他由宁廉所言,想到赵昶子女。
宁淑妃的担忧的确并非全无道理。皇帝陛下面色骤然阴沉,他顺着宁廉思绪,真就想到了镜花庵,想到了丰山帝陵。甚而,他还想到了在大平宫被柳媞毒杀的赵矜。
开蒙以后,他那位才华超众的大兄时常会教他念诵:“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而今想来,多么讽刺!
皇帝陛下双手无力的垂在身畔,瞬间苍老的眸子里,充满了无奈与凄楚。
佛家讲轮回因果,报应不爽。那么,惠妍、襄王,是否就是上苍予他的果报?
“好了,都不要争了。”皇帝陛下扬起手,在半空疲惫的挥了挥,做出最终抉择:“百里卿家所言极是。王子犯法,庶民同罪。惠妍先是唆使奴婢,去到谢郎君府上轻侮,后又带人擅闯谢府,围困谢府。若不是卫瑫及时赶到,说不定惠妍还能伤及谢郎君性命。种种罪责加在一起,判斩立决也足够了。然则……”皇帝陛下望着泪流满面的宁淑妃,继续说道:“然则,淑妃不舍,朕也不舍。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就将惠妍流放骑田岭,湛恭随她一起去吧。”
啊?
邢国公拄着膝头的双手骤然一软,险些支撑不住,扑倒在地。
骑田岭当属蛮夷之地,闷热潮湿,着实难耐,中原人到了那里都熬受不住,更何况锦衣玉食惯了的惠妍公主?
邢国公心痛自己的宝贝儿子,不由得老泪纵横,念一句:“我苦命的儿啊。”他刚才就该拽住湛恭,不让他出去与惠妍郡主演一对苦命鸳鸯。这可倒好,连累的湛恭也得跟着惠妍受苦!
他上辈子到底做了多少孽,才换来惠妍这么个扫把星儿媳妇?
皇帝陛下竟然狠心流放惠妍?!m.χIùmЬ.CǒM
宁淑妃眼前一黑,差点昏厥过去。
有裴驸马相陪,惠妍的确不怕也不慌了。她偎在裴驸马怀里,泪如雨下。裴驸马便耐心的为她拭去,在她耳边轻声呢喃着肉麻的情话。
谢九郎向皇帝陛下俯身叩首,言道:“皇帝陛下圣明!实乃南齐之福,百姓之福!”
离开京都,没了皇帝陛下和宁淑妃庇护的惠妍,什么都不是。
谢九郎额头触碰沁凉金砖的刹那,唇角微微上扬,笑的很是得意。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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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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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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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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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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