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影见她来,脸上神情不太好看。
柳绮玉心惶惶,踌躇片刻,问:“他在里面吗?”
书房两扇大门紧紧关着,隐约听到里面的交谈声。
谭影根本不愿回答,昨夜他是亲眼瞧见自家世子不顾泥石,在暴雨天上山,冒着生命危险去救柳绮玉,可柳绮玉是怎么报答的?
想起那事,谭影就抑制不住胸中怒气:“柳姑娘,这里面来的可都是京城的官,世子在和他们说话,一时半会儿出不来。劝你有急事,去找别人,我家世子可没闲工夫管你。”琇書網
下人当然和自家主子一条心,听谭影语气,便八九不离十,能猜出苏宴的态度。
她握着伞柄的手,指尖叫雨水浸润,泛的更白了。
柳绮玉道:“那我便在这里等他,他什么时候好了,愿意见我,我什么时候再回去。”
谭影请她走的话说了好几次,见柳绮玉依旧那副神情,便知赶不走了。
他叹了口气,引她到对面厢房门口,道:“那你进屋等着吧。”
柳绮玉摇头,转身,从屋里端出来一个椅子,一双眼巴望着对面那一扇门。
她怕进了屋子,苏宴出来,听说她在,便要扭头走开,不给她把话说清楚的机会。
夜空化成一团浓墨,雨水顺着檐角,滴滴答答,滴落在石阶上。
夹雨的风吹来,柳绮玉嗓子疼的难受,身上冷,心里更冷。
她撑着额头,问:“谭影,几个时辰了?”
谭影听她嗓音沙哑,愣了愣,耍苦肉计呢?
他道:“两三个时辰了。世子从前谈事都一整夜一整夜的谈。”
柳绮玉“唔”的点点头,望着屋内窗户上蜡烛影子,不敢过去打扰,只安静地捧脸等他。
水积在鞋后跟,脚冻的麻木。
她坐不住,来回走走,暖暖身子。心里苦丧,他到底什么时候谈完事......
会不会早听到她在外面的脚步声,故意躲在屋里,不肯出来见她啊?
蜡烛燃了一寸又一寸,换了一支又一支。
谭影不知从何处拿了件蓑衣出来,抖了抖,要给她披上,道:“柳姑娘别等了,子时都已经过了,我先送你回去。”
柳绮玉侧身避开他。
这个时候,对面门却“咔哒”一声打开,两三个年纪较长的人,先走了出来。
他们犹说着话,柳绮玉只含糊不清地听到了几句“江南水涝”,剩下的都听不太懂。
苏宴走在最后头,俊雅的眉眼含笑,在几位头发花白官员的衬托下,越发风姿迢迢。恍惚间,好似见到了那个遥遥不可及的侯府世子。
这样的苏宴陌生极了。
他眼尾随意瞥向她所立之处,发现她在那,停都没停一下,便转向别人。
柳绮玉扔开身上蓑衣,便向苏宴跑去。
苏宴看见她,脸色一下变冷,压着长眉,道:“你来这里做甚?我不是让谭影送你回去了吗?”
柳绮玉眼睛发酸,冻僵的脚踩到泥坑,往前一个踉跄。
苏宴扶了她一把,待她站定后,便让谭影过来,道:“带她回去,走大路,别走山道。”
柳绮玉不依,拉着他袖子不放,“苏宴,你先听我说完好不好,我不能走!”
毫不留情地推开她,苏宴朝大门走去。
柳绮玉挡在他面前,分不清脸上的水是泪还是雨,道:“对不起,苏宴,我没办法,只能来求你了......”
她额头烫的要命,话出口都不过脑子,晕乎乎的,也明白自己实在没脸来找他,他对自己那么好,她却为了气他,和沈玄走的太近。现在害了沈玄,还要反过来求他帮忙。
将心比心,若自己是苏宴,遇到这样的事,只会恨她嫌她。
苏宴早就骂过她轻佻,现在她敢确定,他对自己的印象肯定更差了。
她上去抱住他的腰,仰头看他,喉咙里进了雨水,一边咳一边哭道:“苏宴,和我说说话啊,好不好?我不想嫁给沈玄!我不是有意害他的,我知道自己错了!你不要不理我,我喜欢的只有你......”
不要脸就不要脸了,反正她从来就不是端庄矜持的人。
她一双手死死环绕他的腰,被他扯开一次,又扯开一次,将那些难以启齿,压在心底不敢告诉他的话,直白地说出口。
她娘从前就告诉过她,喜欢一个男人,千万不能表现出来,不能让他察觉。男人一得了手,也就是厌恶的开始。这世道,苛待女人,总比男人多。
她真的不懂,为什么她和他之间要顾虑那么多?
柳绮玉抽出来手,转而让他抱自己,忍着红红的眼眶:“苏宴,你还喜不喜欢我,你是真不理我了吗!”
苏宴沉声:“你先让开,我还有事。”
走在前面的几个人回头看了一眼,皆微微惊讶,互相看着,没敢吱声。
见苏宴无动于衷,柳绮玉再也忍不住了,捂着眼睛哭起来,口不择言说胡话:“我等了你三个时辰,身上冷的不得了。你在屋里和他们说话,你是不是要回京城了!你要走了?那你走了以后别回来了!”
她血都要从肺里咳出来了,眼帘上全是雨,摇了摇头,往外跑去。
苏宴默了一瞬,陡然伸手拉住他,将她往身后厢房里带去。
脚下雨水打滑,她磕磕绊绊,让他走慢点,他没有半点怜香惜玉,掐的她手腕疼,生生拽她进屋,直接将门摔上。
他声音比雨还要冰:“正好,你不愿意走,那我就和你把一些话好好谈谈。”
苏宴脱下身上潮湿的外衫,随手扔到地上,寻柜子里看了下,没件合心意的,眉头紧皱,索性直接走到床边。
柳绮玉坐在床边沿,往后缩了缩。
她是真的惹恼他了,他明明在谈事,她怎么就这么耐不住性子,非要急这一刻呢?
苏宴道:“你哪里错了?”
柳绮玉知道他指的是自己方才那句“知道错了”,可看他现在这副样子,一时有点害怕。
他是真的状态不太好,中衣松松的搭在肩上,锁骨清瘦,呈现一种脆弱的疏离感,柳绮玉这才看到,他胸口露出白壁一样肌肤,有一道直往心口剖去的伤疤。
雪白的中衣沾了血,苏宴瞧着心烦。
走到柳绮玉身边蹲下,伸手去脱她的鞋袜。
柳绮玉赶紧抽脚,惴惴不安,“你干什么?”
苏宴上动作没停,抓住她的脚踝。
其实他身上也很冰,但比起柳绮玉,实在好了太多。
他皱眉:“怎么这么冷?你在外面等了三个时辰,不知道进屋避避雨?我让你先回去,是真有事忙不过来,你怎么不信呢?”
一双脚被男人捧在手里,他身上的温度传来。
柳绮玉动了动脚趾,被苏宴压住,抬眸看她,不许她乱动。
好半天,才看出来他是手帮她取暖。
柳绮玉心里一抽一抽,有一股淡淡的暖流流过,只觉胸口涨的满满的:“我以为你不肯见我,故意让谭影这样说的。我是真的害怕......”
弄清楚苏宴没生气,方才在雨中那样直白的话,反倒说不出口了。
苏宴一双漆黑的眼睛看着她,拽着被子,将她拉近,道:“怕什么?怕我不理你?”
柳绮玉点点头,伸手环住他脖颈,不小心摸到他肩下紧绷的肌肉,指尖微微抬起。
一滴泪从她眼里滴落,滑下苏宴的鼻梁。
柳绮玉声音因冻僵,仍带有一丝颤抖:“这件事错都在我,如果不是我非要让沈玄和我一块上山,他后面就不会遇到钱元梅,更不会被打断腿抓去牢里......”
话拿捏的不好,似乎又惹了苏宴的不悦。
他眸色沉了半刻,柳绮玉心慌,放在他肩上的手攥紧,指甲轻轻刮了他一下。
以为他听到沈玄会发作,柳绮玉都想好接下来该怎么圆话了,苏宴却注视他一会,嗤笑一声:“这事与你有何关系?是你让沈玄打伤人眼睛的吗?是你替他惹恼了钱元梅吗?你只是想好好待在屋子里,从头到尾,你做错什么事了?”
柳绮玉:“可是......”
“我告诉你谁有错,是沈玄,他错在不该沉不住气,听到你不见了,便上去动手打人。错在钱元梅,他仗势欺压良民,对你起了觊觎之心。”
柳绮玉被驳的哑口无言。
苏宴松开她的双脚,走到香炉边。他动作很细致,将香炉里沉香屑点燃,慢慢的青烟从炉中升起。
他平静道:“从上一次,荣虎和荣莲来你家闹事,沈玄二话不问,便上去荣虎打了一架,你就应该看出沈玄是什么性子。那次若是闹大到衙门,你以为沈玄会有什么好下场?”
他站着望那一缕烟升起又飘散,用一种近乎冷漠的语气,“你看看,他对你确实有赤忱之心,可这又有什么用?”
柳绮玉眼里挂泪:“我知道,但他到底是因为我进去的......”
苏宴轻轻地吻去她脸上的泪。
“玉儿,这事与你没有任何关系,你什么错都没有,你没有必要自责。沈玄喜欢你,是他自己的事,就和我一样,若我昨夜为了救你,失足掉下悬崖,你会内疚地为我殉情?”
“你最不该怨的人就是你自己。”
柳绮玉睫上沾着水雾,抬眸,看着一吸之隔的男人。
鼻尖贴着鼻尖,他的唇清润柔软,像在抚慰伤口一般,温温柔柔地吻着她眼角。
柳绮玉泪水顿时泛滥成河。
她一下明白,连她自己都快给自己上了一层又一层的枷锁,来福嫂嫂那一席话,快将她脊柱压断掉了。
她想都没想,便转过身抱住坐在一旁男人的腰,将头埋在他颈里,抽泣声断断续续,到最后只含含糊糊,一遍又一遍喊他“苏宴”。
苏宴拍她脊背,将小姑娘搂进怀里,想她昨夜一张小脸惨白如透明,那么无助地走在人群里,周围黑暗快将她吞噬。到今天她来求他,心里肯定又是好一番折磨与煎熬。
苏宴想着,揉了揉她的头发。
柳绮玉从他肩上抬头,望着他,然后试探性地,慢慢凑到他唇边,与他对视片刻,主动吻上了她。
窗外雨骤风斜,二人的影子交织在一起,如花一般,清美隽秀。
到呼吸紊乱,情意丛生时,柳绮玉突然顿住。
苏宴把住她腰的手,往里收了收,将人揽的更紧了,问:“怎么了?”
“我好像......”
柳绮玉搭在他肩上的一双藕臂,拉他靠近自己,在他唇角又吻了一下,仰望他,轻轻笑道:“苏宴,我好像想到救沈玄的办法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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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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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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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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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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