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往后找,才在队伍倒数第二排看见宋舟。
不知道左右张望着找什么,头颅低下,眉头淡淡拢着。美人笑比不笑要好看,宋舟一脸愁容,再戴着面纱低头站在后面,确实难引人有兴趣。
皇上轻而易举被新人勾了魂,那新人本事也不小,惯会服侍人。举止行为有那么股勾人劲儿,细究又觉得她落落大方。
宋舟站在最后一列,抬眼观察到阿婤服侍那套行云流水的动作,终于记起来是在哪里见过这群美人了。
蔺浮庭带她去过的别庄。
当时她就在想为什么别庄里的女子知书达理,不像普通丫鬟。原来养在别庄的是美人蛊,蔺浮庭要用的是美人计。
“有刺客!快护驾!”
皇上正要沉溺温柔乡时,甲板上突然乱糟糟成一片。侍卫的声音传进来,被一个一个的小太监传递到船舱中,声音所到之处引起一阵慌乱。琇書網
服侍的太监宫女慌了神,刚上船舱的美人更是捂头尖叫,没头苍蝇似的四处乱窜。
听声音刺客已经杀进船舱,很快就要往里来,一整个船舱里都是噔噔噔错乱的脚步声。
楚歇鱼正惊神,手腕被人拉住。
宋舟也来不及,只压着声音匆匆和她说了句快跑,拽了她往一个方向跑。
刺客杀得很快,她们刚跑不久,迎面就碰上一个黑衣蒙面人。方才与她们一起登船的一个美人才刚命丧刀下,刺客锐利的眼睛已经看到了落单的二人。
“歇鱼,快,你快找个地方躲起来,我去引开他。”宋舟拉着楚歇鱼撒腿狂奔,暂时跑出刺客视线后,用力一推,将楚歇鱼推去另一条走廊。
微愣时,宋舟已经跑不见人。楚歇鱼不愿宋舟为她牺牲,也决意用自己为饵,将刺客引来。正准备弄出点动静,忽然被人一拽。
不起眼的小门开了又合,鼻尖触到一块冰凉的东西,是人衣襟上一块玉坠子。
“好险,救不到你那可真要和本殿下没完了。”声音听起来耳熟,楚歇鱼正要抬头,头顶被大手压了下去,“老实待着别说话。”
楚歇鱼终于听清楚,是那个溜达来问哪个是宋舟的皇子。
“你松开我。”楚歇鱼用劲推他,那人在她头顶轻嘿了声,分神注意着外面的动静,“老实点,不老实把你扔出去喂鱼。”说着怕她闹出动静招来人,顺手捂住了她的嘴。
这间房不知道是用来堆杂物还是用来下人更衣,地方狭窄,站四五个人就要挤着。
楚歇鱼被推在墙角,那人身躯高大,动作蛮横压住她手脚不让她动弹。二人都挤在一块儿,连抬头的空隙都没有。
外头的动静渐渐小了,不多时门外有人敲门,声音压低,毕恭毕敬的,“殿下,安全了。”
“知道了。”楚歇鱼能感觉到他点了一下头,往后倒退两步,终于给了她轻松呼吸的自由。
房里摆了一张矮几,那人一身富贵锦绣的衣袍,通身不可言的贵气,大喇喇抬腿蹲在上面,一手捧着腮帮子,轻佻地打量她,活脱脱一个地痞流氓。
“居然长这样么?”那人顺手摸下巴,自说自话,“不是听说是最像的那个么?本殿下看着,和那一窝莺莺燕燕长得一点都不像啊。”
他一啧,挑挑下巴,“诶,你摘下面纱本殿下瞧瞧。”
楚歇鱼听他自称殿下,应该是皇帝南下带的几位皇子之一。她对皇室人员不了解,不知道这是老几。刚刚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到现在她还不清楚状况,后背贴墙,小心打量周围环境。
这间屋子封闭,地方小,东西也不多,没有窗户,只有一扇门能出入。她和宋舟当时慌不择路,全心都在逃命上,也忘了怎么跑到了这里。外面情况不明,她如果从这里逃出去,到了外面能顺利下船的可能性极小。重要的是,宋舟现在是否安全。
神情一通变幻,一会儿难看一会儿又放松,心里想事儿眼睛就滴溜溜转,要逃跑三个字就差写在脸上。苏辞也不吭声不戳穿,蹲在那儿看得津津有味。
“诶,小姑娘,你摘下面纱让本殿下长长见识,本殿下就送你回王府。”苏辞瞧够了,知道出去还有事做,也就不再磨蹭。
楚歇鱼敏锐地捕捉到他话里的关键,“回王府?”
“哦,你不知道是吧,”苏辞歪着头挑眉笑,“本殿下跟人做了笔买卖,你的命倒还蛮值钱。你赶紧,趁侍卫还没彻查整艘船,本殿下有办法送你回去。”
一番话糊里糊涂的,楚歇鱼却聪明起来,“你是要救谁?”
“没和本殿下说是个傻的啊。”苏辞低头,不解地搔搔头,指着楚歇鱼,“自然是救你啊。”
楚歇鱼问:“你要救宋舟?”
“啊。”
楚歇鱼顿时严肃起来,“我确实是王府的人,却不是宋舟,宋舟为了救我,自己去引开了刺客。”
“救错了?”苏辞张大嘴,懊恼地一拍大腿,跳下矮几原地转了圈。指指楚歇鱼,焦急又说不出话,深吸一口气,站定,“罢了,救你也算命,本殿下先暂且送你离开,那宋舟往哪里去了?”
“门外,往右的走廊。”
苏辞身影往外一闪,话音落在后面,吩咐守在外面的人,“送里面那丫头出去。”
***
“兄长担心事情不顺利?”蔺外抱剑盘腿坐在门槛上,望着日头估算时间,“应是差不多了,我们部署了许久,花费了那么多心血,定然出不了差错。再过个半刻钟一刻钟,应该就有消息传回来了,宋舟怎么还不回来?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吧,我看她那么多次死里逃生,命硬得很,啧,这要是死了,那就真是命了……”
“闭嘴。”树叶撑起的巨大穹顶下,蔺浮庭隐在一片阴影中,黑沉沉的目光盯着一处一错不错,“若是闲着没事做就多读两本书。”
蔺外揉揉鼻子乖觉闭嘴,“是,兄长,那我去里边看书了。”
看出兄长心情不妙,蔺外决定还是不触这个霉头,抓着剑当拐杖拄,进屋看书。
他一个习武之人,最烦就是诗词歌赋文绉绉的东西,但兄长总嫌他一根筋,心情不好就让他到书房看书。
蔺浮庭书房中的书不多。
王府有一座巨大的书库,数量浩如烟海,搜罗了不少古籍孤本在其中,但摆在书房书架上的都是普通文人书生家皆都有的那几样。经史国策,政论文章,蔺浮庭无需考科举,这类科举必考的书目倒是被他翻烂不少。
蔺外背着手,兴致缺缺地在书架前来回溜达,转了四五圈,打定主意还是找个地方眯一会儿,转身瞄见书桌上摆了一沓纸。
***
看到蔺浮庭脸上一瞬即逝的意外表情,楚歇鱼瞬间想通了所有。
从来都是被夸稳重冷静的人,如今素净的脸上,一双杏眼却已然通红。
“河上有人行刺,宋舟为了救我,只身犯险引开了刺客……我离开时听见他们说,送去的美人,泰半死在了混乱中,还有一半,皇上大怒,下旨将她们斩首……”
脑中有一瞬空白。
维持得无可挑剔的冷静猝然出现裂痕,一道接一道,再旁生出无数即将崩碎的裂纹,看似固若金汤的高墙摇摇欲坠,也只是勉强维持着表象。
以为万无一失的计划出了差池,原本打算救她一命的人意外没有救到。一时间既然分不清楚到底是因为哪一点,重重击得他瞬间麻木。
“我知道了,”蔺浮庭很快回过神,轻轻笑着,温声细语安抚楚歇鱼,“我会想办法将她的尸体找回来好好安葬,倒是你,怎么会上了船?可有被吓着?”
楚歇鱼怔住了,她知晋南王待她们楚家几兄妹如亲人,可被他亲手送入虎口的宋舟同样间接死于他手,他居然还可以如此毫不在乎,仿佛一切没有发生,神色如常地对她关怀备至。
楚歇鱼往后倒退几步,面前的蔺浮庭陌生得令人害怕,“你不伤心吗?你不觉得愧疚吗?”
“我安排了人手救她,结果如此,你能安全回来已是万幸,至于宋舟,也只能怪命运弄人。”蔺浮庭温柔地看着她,唇边笑意干净温暖如清澈春泉,字字句句却胜过世上最凛冽的寒冬。
“宋舟没回来吗?”蔺外抓着一把纸走出来,并没看见宋舟,倒是见到意料之外的楚歇鱼,“没救回来?”
低头看着丑不拉几,但明显花了心思抄写的经书,忽然觉得惋惜,“可惜了,还觉得她多少还是有点优点,兄长随意唬弄她几句,她居然也实在,真把经书抄完了。”
纸上的字是认认真真写下的,一个个字圆滚滚的,在条框里排着队,笔划笨拙稚嫩,看着还有点可爱。
蔺外沉浸在遗憾中,没发现,从看到这一沓纸后,蔺浮庭神色骤变。他仍旧自顾自说话,“兄长还常训我,我看宋舟还不如我,连个临字都能写错。”
***
草长莺飞,二月天的柳絮飘摇,绵白轻软,乘着春风洋洒洒满院子都是。
笔墨纸砚无一不缺,随意凌乱地摆了一桌。少女抓着胸前的头发摘沾上的柳絮,认真劲儿像是在做世上顶重要的事。
“又偷懒。”少年悄无声息走到她身后,屈指敲她额头,作势要敲得用力,最后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不痛不痒地蹭了一下。
“谁偷懒了,柳絮沾我头发上了,等我弄干净就接着练字。”少女摸了摸被敲过的地方,继续投身到和柳絮作斗争的努力中去。
手中忽然一空,头发被一双修长好看的手挽到后面,少年垂下头,拿下一片柳絮,“我帮你弄干净,你好好练字,不许偷懒。”
被戳穿的少女气馁,抗议道:“你要参加科举,我又不用,为什么要练字。”
“因为你字丑。”
“……蔺庭庭,我建议你想好再说。”
“不但丑得极具特色,还错字百出,”手臂绕过她肩膀,少年微微弯下腰,撑着桌子,长指哒哒点点圆滚滚的错字,又含着笑轻轻戳了戳少女的额头,“临字几时多了一点出来?”
少女还不服气狡辩,“那,那你看那些文人大家,写字不是都有自己的特色,还有的一个字只写一半呢。这也是我的特色,以后你看到临字多一点,就知道这一定是我写的了。”
——以后你看到临字多一点,就知道这一定是我写的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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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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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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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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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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