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滚。”宋舟嘟嘟囔囔挪到床边,抱着床脚不撒手。
蔺浮庭眼里拢了一层暗色,橘色烛火又映得暖起来,“现在不怕本王了?”
宋舟吸吸鼻子,嘀咕,“人哪有鬼可怕。”
蔺浮庭闻言,轻笑,“鬼哪有人可怕。”
宋舟一哆嗦,人怕到头,胆子也大了,瞪他,“你别再吓我了。”
蔺浮庭看着一人一狗湿哒哒的挤在一起,嫌弃地皱起眉,“你准备就这样待一晚上?”
窗户关的不严,屋外风席卷进来,衣服湿漉漉覆着,凉意浸透肌肤,宋舟打了个喷嚏直发颤。
“我一个人害怕。”
她仰起脸,烛火镀在她脸上化成柔光,乌黑的两丸瞳仁沾了水似的湿漉漉,长睫还坠着雨珠,摇摇晃晃落不下,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蔺浮庭忽然就不敢看她,直愣愣地错开视线,宋舟那副表情依旧挥之不去。宛若淋透的奶猫用柔软的爪子,千般万般挠着他的心。不痛不痒,停不下,避不掉。
“你先换身衣服。”
“衣服在房里,”宋舟抱着膝盖,“……我不敢回去。”
蔺浮庭烦透了她可怜懦弱的样子,看一眼,就烧起满胸腔的怒火。她和世俗的女子并无不同,甚至更烦人、贪心。明明完全不同才是,怎么又处处显出那个人的影子,细枝末节上都活脱脱是那个人。无数次想断了任何瓜葛,偏偏到了最后总会心软,次次不忍割舍。
“起来,”鞋尖点点宋舟面前的地板,“本王同你回去。”
宋舟将信将疑,慢吞吞松了抓床脚的手,爬起来,仍旧仰着脑袋注意蔺浮庭的神情,手指小心翼翼,鼓足了劲,揪住他的一小片袖子。
衣袖被洇出两块小小的,圆圆的水印。
蔺浮庭啧了声,见她这小家子气的样子胸闷,拂开她那两根手指,手腕一转,隔着冰凉的寝衣绸缎,握住那截纤瘦的小臂,紧着眉头拉她出去。
雷雨天的狂风骤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开始如泄洪,过一阵没了后劲,淅淅沥沥下得颓唐无力。
蔺浮庭环臂倚着门框,单脚踩上门槛,目光不自觉被灯光烘托得明晃晃的屏风吸引。
黑夜里火光最亮,屏风的框用薄薄的木片做成,白绸上绣了大片繁华牡丹,拼了命盛开。花丛间剪影窈窕,如瀑落下的长发,温柔弧度的腰线,手臂抬起时,纤细指尖圆润的弧度都在黑白相撞的颜色里清晰异常。m.χIùmЬ.CǒM
“蔺浮庭,你还在吗?”宋舟着急地换衣服,但越想要快,动作越忙乱。半天听不到有动静,紧张地喊了声。
蔺浮庭惊醒,像被如豆的烛火灼烫,仓皇扭过头,盯着屋外漫漫黑夜,轻轻咳嗽,镇定下来,“蔺浮庭?”
屏风后宋舟穿衣服弄出悉悉索索的动静,快速改了口,“对不起,王爷。”
蔺浮庭好似不太喜欢这个称呼了,“好了没有。”
“马上马上!”宋舟到处抓衣服,终于磕磕绊绊穿戴完毕,从屏风后绕出,小跑到门边,“……好了。”
蔺浮庭转身大步离开,宋舟赶紧揪住他的衣摆。
扯动的动作带得脚步一滞,蔺浮庭干脆停下,抬手将人拉到身前,掌心贴上她的后颈,半拢着,不耐烦道:“还走不走?”
身后有人,离得还很近,宋舟胆小的心脏放下一半,小鸡啄米点头,“走走走。”
言出必行,步子又碎又快,短腿小鸡崽大约也就是这样扑腾了。
一股已经很久没有的咬牙切齿感觉腾地升起,蔺浮庭干脆抓着小鸡崽的后衣领,拎着回去。
……
“松手,”蔺浮庭眼看宋舟抱着那只蠢狗,大有一起睡的意思,额角跳得厉害,“再闹扔你出去。”
被威胁的人不情不愿把手背回身后,找到上回躺的那块地,双腿并拢,团起来坐下。
“你又做什么?”
蔺浮庭想,她怎么那么瘦,蜷起来那么小一个,明明不缺她吃穿,怎么浑身还是那么二两肉,狗都比她壮。
“睡觉啊。”宋舟抬起个脑袋回他,说完又重新埋下去。
“睡这里?”
宋舟皱皱鼻子,用力打了个喷嚏,“不然睡哪儿?”
她理所当然缩在床脚边,甚至不觉得有问题,没有一点意见,反而心满意足。也不需要他对她宽容些,心软些,也不用他心疼。
蔺浮庭眸光一沉,伸手提了她衣领起来,冷冷呵笑,“你将来可是要位至贵妃的人,本王哪敢亏待你。自己去柜子里拿枕被,你睡脚榻。”
宋舟被拎到柜子前,木木地站了会儿。
睡脚榻就不亏待她了吗?
叹了口气,宋舟认命,抱着被褥勤勤恳恳铺好。蔺浮庭早就上了床。
宋舟抓着被子,忽然一诶,扭身跪在被子上,双手托下巴,半个身子压上床,“王爷,你说我能位至贵妃,是不是相信我特别好看?”
背后垫了枕头,经年身居高位的人,哪怕只穿一件简单不过的寝衣,半倚着,一条腿屈起,手腕架膝,随意翻着一本书。单就一个随意的动作,都显得贵气优雅。
狭长的眼尾只分出一点余光,灯烛明明在身后,偏生在她眼里看见熠熠光辉,灿若星辰。
鬼使神差的,蔺浮庭放下书,伸手向宋舟的下巴,头一次没有使力,轻轻捏着,嘴角有几分调笑的意味在,“你也就这一张脸有用。”
宋舟也不挣,笑眯眯点头,“知道知道,长成这样是我的福气嘛。”反正不管夸以前的她还是现在的她,挨夸的还是她。
蔺浮庭收回手,卷起书敲她脑门,“现在不怕了?”
原本都忘了还有害怕这一茬,被这么一提醒,宋舟脸色白了白,蔫蔫说了句怕,躺回去拉起被子盖住半个脑袋。
静谧的夜里雨停后月亮再次出来,屋内唯一一支烛火燃去大半。
脚榻上猫儿似的叫唤两声王爷,竖起耳朵停了半晌没有动静。宋舟大着胆子,偷偷将手伸进床上的被窝,摸摸索索找到蔺浮庭的袖子,抓住,终于可以安心睡觉。
***
圣上南巡,龙船将到晋南。连王府都热闹忙碌了起来,蔺浮庭也三天两头不见踪影。
宋舟掰着指头算,蔺外告诉过她日子,还有两天,圣上到晋南,就是晋南王送美女上船的日子。
到时自会有专人领她上船,这个她倒不着急,她烦得是怎么骗楚歇鱼上船。
为此她已经刺激了楚怀玉好多回。
被鬼吓完第二天,乐颠颠跑去感谢楚怀玉,说要不是她,她都不能睡在王爷房里。每天被蔺浮庭特训完,转头就编一堆和蔺浮庭谈琴棋书画、风花雪月的瞎话挑衅楚怀玉。她编梦骗蔺浮庭已经掌握了心得,要气得楚怀玉眼神日渐恶毒轻而易举。
怎么还不来骗她上船?
宋舟愁,愁得茶饭不思。
冷静聪明,这不像楚怀玉的人设。
何况蔺浮庭bug了,楚怀玉又没故障,不能直接设定好打包把她和楚歇鱼一起送上船么。
正苦恼着,送午饭的丫鬟来了。
“宋姑娘,该用午饭了。”丫鬟说完,躬身退出去。
宋舟点点头,同她道谢。
送饭的不是惯常的那个丫鬟,生了张圆脸,鼻翼两边有几点雀斑,再普通不过的长相。宋舟觉得她眼熟,多看了两眼,转念一想,府里丫鬟来来往往,再多也就那几张熟面孔,也就不再注意。
打开食盒,端出菜碟,碟子下压了一张纸条——明日巳时,后花园池塘旁相见,否则你的秘密即将藏不住。
读完纸条,宋舟心中大石终于放下。
这正是书中楚怀玉对付楚歇鱼的伎俩,果然还是沉不住气出手了。
午饭过后,宋舟便去找楚歇鱼。
“明日巳时有人约我去后花园,可我明日要出门一趟,歇鱼,你替我去取吧。”宋舟抓着楚歇鱼左右晃晃撒娇。
楚歇鱼问:“怎么不让府里的丫鬟替你取?”
“你也知道,这府里都是王爷的人……”宋舟嗫声嗫气。
“什么东西,还要瞒着王爷?”
“我姨娘偷偷托人给我送的,入了王府后我再没见过我姨娘。家中送我来本就目的不纯,我虽无奈,却也不得不妥协,可王爷并不待见我家人。”宋舟越说声音越轻。
楚歇鱼同样离开家人在外,但也比宋舟好上不少。好歹想见到家人,晋南王并不阻拦,还会积极帮忙,平日里书信往来也频繁。宋舟年纪这么小,只会更加想念家人。
同样的心境,楚歇鱼心中柔软,见宋舟因她久久不答应已经双眼蓄泪,泫然欲泣,便一口答应下来。
宋舟破涕为笑,“歇鱼你真好。对了,到时若是有人问起你是谁,你千万要告诉他你是宋舟,我家人行事小心,不见到本人是不会给东西的。”
楚歇鱼点头记下。
一切准备妥当,宋舟吐出一口浊气,眼神定定,只等明天来临。
余光扫到抄了一半的经书。
清明过了,她才知道抄经书祈福是骗她玩的,亏她清明前两天还夜以继日赶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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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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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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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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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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