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浮庭坐在石凳上,表情有些茫然,脑子只有漫天的空白。幼子惶惑,初初降生到世上时,大约如此。
只是幼子如此,是因单纯,而非因为苍茫茫一望无际的无限空白里,还有狂风将飞絮撕扯得支离破碎。那是蔺浮庭的世界,苍白得人手脚发寒。
空白也只是一瞬,蔺浮庭眼眸复又沉下来,恢复成一贯冷淡的模样,“她们如何招呼的宋舟。”
蔺外啧了声,觉得善妒的女人确实可怕,那些□□手段,哪怕他同样讨厌宋舟,都觉得太过分了。
“兄长,打她骂她也就罢了,这样是不是,”蔺外顿了顿,“宋舟原本也不聪明,在那群女人手上哪里讨得了一点好。”
蔺浮庭屈指,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敲击桌面,语气冷淡,“筛下来的这批果然不中用,既不安分,也沉不住气,王府养着她们也浪费了。”
蔺浮庭摆摆手,蔺外会意,一点头,又迅速去办。
西跨院一夜之间,成了空楼。
***
宋舟推开门,揉着淤青没消的后腰,臂弯挂了一条披风。昨晚洗了晒了,正准备送还给楚瑾。
去楚瑾那里要途经楚歇鱼和楚怀玉的院子,宋舟走了两步,迎面而来楚怀玉。
脚步一停,楚怀玉明显冲她而来,心里快速衡量后,决定无视她。把楚怀玉逼急了,更利于任务完成。
宋舟目不斜视,一条狭窄道路,二人擦肩而过。
“听说了吗?西跨院那帮女人,昨夜全死了。”楚怀玉的声音轻飘飘落入宋舟耳中。
宋舟迈出的脚步收回,侧过头,惊愕、不敢置信,眼神怀疑,观察着楚怀玉的表情,考虑这句话的真实性。
“不知道么?一夜之间,全死光了。据说死相还各异,有个被掐死的,躺在地上,那个脸色,啧啧,乌黑可怖,到死眼睛都没闭上,眼白翻着,满是怨恨,死不瞑目啊。”
楚怀玉打量着宋舟倏然苍白的脸色,似乎在欣赏,显得格外高兴。语调拖长,幽幽的,“个个死状残忍,怕是做鬼都要做厉鬼吧,冤有头债有主,不知道今晚上,要找谁报仇咯。”Χiυmъ.cοΜ
宋舟眼神忽闪,压下心里的恐惧,强打精神扯出一个笑,“你和我讲这个做什么。”
“和你无关吗?”楚怀玉耸耸肩,“那有一件事,不知道和你有没有关系。”
“晋南福源县的县官宋浩全家在一夜之间灭了门。”
宋舟听着耳熟,脑中一闪而过,那是原身的亲人。
她转身正视楚怀玉,楚怀玉露出阴测测的笑,一挑眉,“宋姑娘有事要忙?那就告辞了。”
被鬼神死亡搅得一团乱的脑子里,尚且能冷静下的一块,想的是楚怀玉。书中跋扈的恶毒女配,应该只会无脑使坏才对。晋南王府的严格管理下,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从哪里知道这么多不为人知的消息?
***
今夜惊春雷。
下着一场大雨。
门窗紧闭,雨点拍打在窗户纸上,清楚的声音,仿佛要将门板拍烂。屋外的树影挥舞着枝条,被檐角摇晃的灯笼忽而拉长,忽而缩短。扭曲的影子落在窗户上,像狰狞的鬼影。
一声惊雷,骤然将室内照得惨白,连铜镜也发着莹莹的光。
狂风呼声尖啸,寒气从门窗缝隙中,悄无声息地爬上床。
放下的纱帐扬起一角。床上的被子隆起,细看之下,在微微颤抖。
外面雷响一声,被子便剧烈抖动一下。
直到门忽然吱呀一声,狂风猛灌进来,屋外的声音陡然增大无数倍,连恐惧也随之增加。
床上那一团,慢慢吞吞、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往墙角靠。
被子裹得严丝合缝,宋舟憋不住气,抖着手颤巍巍将被子露出一条缝。
水滴在地板上的声音愈来愈清晰。
纱帐被打开的那一瞬,又是一道惊雷,将宋舟惊恐的双眼与床前的黑影照得通亮。
屋内响起一声刺耳的尖叫。
猎犬前脚搭上床板,歪着脑袋,一对黑圆圆的眼睛疑惑地看着女主人。
“你,我……”
耳边一场惊雷吓得宋舟脖子一缩,鞋也不穿,赤着一双足,跌跌撞撞朝外跑去。
蔺浮庭在灯下看书,雷声吵得他始终无法入神,皱眉看向打开的门。那只蠢狗突然跑出去,不知道又放到哪里去了。
起身去关,面前一晃而过一道白影,扑过来,紧紧抱住他。
蔺浮庭下意识伸手一托,反应过来后,侧脸看紧抱他脖子不放的人。
“蔺浮庭,有鬼!”宋舟抱住他的腰,两条腿紧紧勾着他的双腿,脑袋直往他衣服里面钻,恨不得钻到最里面挡住她的视线,接着放声大哭。
哭得又大声,又惨。
尖锐的哭声震得他有一瞬间的怔愣。
“松开!”蔺浮庭皱皱眉,冷声道。
“不松!”宋舟往上提,整副身子似八爪鱼一般,挂在他身上,哭得更大声了。
“再不松开本王杀了你。”他威胁道。
“那你杀了我吧,我变成鬼就不怕鬼了!”宋舟再往上爬,双臂揽住他的脖子收紧,腿盘在他腰间,下巴搁在他肩窝处,紧闭着眼,在他身上发抖。
她这幅样子反倒让蔺浮庭无措起来。手在她的后颈定了半晌,才终于扯住她的后衣领,“下来,没有鬼。”
“我不要!”宋舟反倒将他抱得更紧,因害怕,连话都说的断断续续,“你又没见过,你怎么知道没有鬼!”
这话说得没有道理,也没有逻辑。
蔺浮庭抿着唇,眸色恍若经风吹灭,一时黯淡下去。手上没有再用力,“就是没有。”
他守了好久,不记得是多少个夜晚。在山下,在她喜欢待的所有地方,甚至找了许多招鬼的办法,可她不来。
他盼着某个夜晚,她来找他报仇也好,索命也好。她来找他,他见她一面,一面就好。
但是没有。
“我说有就有……”宋舟扁嘴大哭,也不管抱的这个是不是她头疼的任务对象,是不是想杀她。只要是个人,能帮她挡鬼就行。
“蔺浮庭,我害怕。”她的声音弱下来,柔软的声音颤抖着,埋在他颈间,将所有的恐惧摆出来给他看。
蔺浮庭恍惚眨了一下眼,想起从前也有那么一个人会喊着害怕。
“蔺浮庭,我害怕。”貌美的少女一见到少年,扑起来钻进他怀中,声音带着克制不住的颤抖,“他们用蛇吓我,说要让蛇咬死我,还说要把我扔进河里……”说着说着,满腹委屈终于克制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
哭得一点也不好看。眼泪把脸也哭花了,指着已经被少年制服的人,哭得说话都吐泡泡,“他们都欺负我,凶我!好凶好凶,比你还凶!”
少年无措地面对着她的控诉,像哄小孩一样拍她的背,“不会欺负你了,他们都不敢欺负你了。”
“那你发誓。”
“……我发誓。”
“发誓以后都不罚我抄书了。”
少年一顿,无奈地看着趁火打劫的少女,“小仙女,你不要得寸进尺。”
少女蹭了他一身的鼻涕眼泪,早就不怕了,不甘示弱地顶回去,“蔺庭庭,你不要欺人太甚!”
“吓死我了……”宋舟的哭声将蔺浮庭的思绪拉回。
有人在身边壮胆,宋舟终于肯睁开眼,抽抽搭搭,边说话边打哭嗝,“这里、这里有鬼,还、还打雷,吓死、吓死我了……”
“你……下来。”蔺浮庭拉她环在他脖子上的手臂。
“不下,我害怕!”宋舟扁着嘴,眼睛红得像兔子,气势汹汹,“杀了我我也不下!”
“不是要杀,”蔺浮庭一顿,低声道,“有风,我关门。”
“不要。”宋舟打死不松手。
她身上只穿了一件寝衣,白色的布料轻薄,被蔺浮庭身上带着的雨水濡湿,贴在肌肤上,勾出玲珑的身段。
怕他丢下她,想尽了办法往他身上挂,蹭得他有点不自在。
他没有办法,带着人形挂件,抬腿将门带上,回身,朝着灯光下走去,微弱的烛光楚楚可怜。
“好了,下来。”蔺浮庭走到椅子前,拍拍她的背。
“不要。”
蔺浮庭深吸一口气,“宋舟你不要得寸进尺。”
宋舟闷在他肩上,大着嗓门回他,“蔺浮庭你不要欺人太甚!我告诉你……”
蔺浮庭倏然瞳孔骤缩,用了狠力,将人重重甩下来,顺着动作将她压在地毯上,目光好似暴风雨中的无边漩涡,“你到底是谁?”
宋舟也不管自己离死亡有多近,先将蔺浮庭撑在她脸边的手抓紧了,才抿了抿嘴,“我说我是你想的那个人,你信吗?”
“不可能!”蔺浮庭想也不想,立刻否决。他当初疯了一样,寻过无数种死而复生的方法,也杀了无数个招摇撞骗的术士,最后亲手将她葬下,也葬下了他最后一念妄想。
“不信你还问!”宋舟一边害怕一边对他生气。
她如果能证明自己,早就不用受这么多苦了。
居然还有人用鬼吓她。幼稚死了!还拿鬼吓她!真的无聊透顶!为什么非要吓她有鬼!
蔺浮庭盯着她,试图从她的神情上找出一丝端倪。
只有害怕,对着子虚乌有的东西,那点可笑的害怕。怕到连他也不怕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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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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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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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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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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