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是病重。”兰溪道,“听闻将军说乔公子一直在遥州城养病。”
她低低嗯了声,继续翻看手中的书卷。
那日乔嘉木把整个李宅的人都惊到了。
随后请来几位大夫诊治,得知只是身体虚弱、悲伤过度,并无生命之忧,所有人才放下心。天黑之际乔嘉木的随从久不见人出来在府门口闹,李忻命人将乔嘉木送回住处。
如今乔嘉木离不离开遥州与她无关,她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午后,她端着茶果点心去李忻书房。李忻正坐在圈椅内面对墙上的一张舆图发呆。
她将茶水递到他手边小几上,李忻回过头瞧见她,浅浅勾了下唇角,又回过头望着舆图。
舆图与闻邯送她的那幅一样,只是这张比例放大到半面墙,许多小的山脉河流城池都有标注,详细许多。
她一眼便落在了南境大军驻扎的夏州。夏州的南面是潜州和罗州等地,是数十年前被南楚掠夺之地。
父兄此生的心愿便是夺回失地,这也是所有南境军将士的心愿,奈何先帝仁弱,朝中局势复杂,南境军处处掣肘,至今未夺回寸土。父兄此生抱憾。
“想家了?”李忻回头时注意到她神情落寞,关心问。
殷拂云苦笑道:“奴已没家了。”
李忻闻言,露出几分歉意,再次望向墙上舆图,望着华阳城,那个人永远留在那里了。
那个人活着的时候,他满心想着都是某天回京,在众人面前与她打一架,把当年她指责他的话一一反击回去,并求皇祖父下旨赐婚,将她强娶回府。这个信念就像一团火在他的心中烧了几年。现在她不在了,心中那团火灭了,只剩下冰冷的灰烬,日复一日地冰着他的心。
“你的家还在华阳。”他淡淡回了句。
两人沉默许久,李忻端起茶盏,茶水已经凉了。
“奴重新给殿下沏一盏。”
“不用了。”他饮了两口凉茶,起身走到书案前,看到一摞书卷,想到亲卫说他不在府上,二姑娘几乎日日来她的书房寻书看。
二姑娘自小就喜欢看书,喜欢安安静静地呆着,和那个人不同。那个人更喜欢耍枪弄棒。
他朝书架瞥了眼,道:“本王书房少有你爱看的书,明日本王让人去城中书铺买些你喜欢的。”
殷拂云笑着走上前:“奴最近也学着看些兵史军械的书。”
李忻疑惑,也感了兴趣:“怎么学着看这些?”
“在殿下身边伺候,总不能对这些东西一窍不知,岂不是某日又要被骂丢殿下的脸了?”
这是记着上次出门他骂她的仇呢,拿这话呛他。
“不想给本王丢脸,那你倒是学骑马射箭,那才不会给本王丢脸!”他故意拿话激她。
殷拂云不怕他用激将,就怕他不激她,她顺着话就说下去:“若是殿下愿意命人教授,奴必学有所成。”
“你当真?”李忻来了兴致,一个从小锦衣玉食,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女儿家,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竟敢把话说得这般信誓旦旦,真是不知好歹。
殷拂云毫不含糊:“自是当真。奴虽不才,但从小生在将门,耳濡目染,刀枪剑戟并不陌生。阿姐可以,奴为何不可?奴自认为三年五载后,不比殿下麾下的将士差。”
李忻对她大言不惭的话嗤之以鼻:“你是不知学武多苦。”
“能苦过命吗?”殷拂云反问。
李忻顿时没有后话,心也沉了下去。
身上的苦、再重的伤,咬咬牙就过去了,可命运的苦痛,一生难消。
看着面前姑娘坚定无畏的眼神,他仿佛看到了那个人。
这一刻,她们那么像。
她也是殷家的女儿,即便身体柔弱,骨子里也是坚韧的。www.xiumb.com
“好。”他道,“既然你如此自信,明日本王便命陶俭教你骑射武艺,别学个三五日就坚持不下去,到时本王才不饶你。”
“奴先谢过殿下。”殷拂云深深福了一礼。
殷拂云从书房离开后,李忻坐在书案边叹息,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对是错,那个人会不会怪他让她妹妹受苦。
次日兰溪为她准备了一身短打。她望着镜子里的模样,又回到那个熟悉的自己。既然不能以殷拂云的身份活在这个世上,她便用妹妹的身份去做殷拂云该做的事。
后院一处空旷的场地,陶俭坐在一旁游廊的石凳上,脑袋皱了一大把,看到殷拂云过来长长叹了口气。
陶俭很不乐意接这个差事,教女人骑射武艺,比教男人绣花都难。而且要教的还是二姑娘,一个手不能提四两的娇弱姑娘,磕着碰着苦着累着都不行。对她又不能太严,殿下可以对她又骂又凶又刁难,但他不能动她半分,否则殿下指定要找他点麻烦。
他只求二姑娘只是和殿下赌气,学几日觉得太苦太累就作罢,别折磨他。所以他也不准备从最基础的教起,直接上来就是射箭。
射箭看着轻松简单,却是又累又难,也容易打击人的自信心,希望能够让二姑娘知难而退。
殷拂云看到场地上三个靶子已知陶俭心思,当她只是一时兴致玩玩而已。
那他可真的要失望了。
陶俭走过来,将一旁架子上的弓取下来递到她面前:“二姑娘试试这弓趁不趁手。”
殷拂云扫了眼弓,心中已将陶俭给骂了,明知道“她”手无缚鸡之力,还准备这种军中弓兵用的强弓,“她”能够拉开就见鬼了,还学什么射箭。
她装作不识,接了过来,手上一沉,弓朝下坠了坠。
“这弓有些重,府内可有轻便些的?”她故作为难问。
“府中兵器均是军中规格,知二姑娘臂力不足,我已经寻了最轻便的一张。”
鬼扯!殷拂云心中骂了句,面上却尴尬一笑:“那就用它吧!”
陶俭给他讲解示范射箭时候的姿势动作,她也以初学者无知的模样照葫芦画瓢,但是拉弓她不敢使力,只能稍稍拉开一点弦,箭矢射不出三步远。
尝试了十几次,皆是同样的结果,最后她气馁地将弓丢在地上,人气喘呼呼走到廊下石台上坐着歇息。
“二姑娘若是累了,今日便到此,明日再继续。”陶俭忙上来想结束今日的教习。
殷拂云看了他一眼,就他准备的这把弓,她也没必要陪他耗下去。
“好!”
陶俭满意地收起弓箭。
她暗叹了声,看来自己要给自己准备一把合适的,既能够拉得开,又不会招致怀疑。
次日正是逢五,她拉上兰溪出门,走到前院见到李忻一袭戎装从回廊绕过来朝府门去,似乎要去军营。
瞥见她,李忻愣了下,停下步子,将她上下打量一遍。一身素雅,头上没有什么发饰,一根玉簪简单挽着,颈上、手上毫无饰品,妆容也极淡。
那个人便喜欢这样装束。女儿家喜欢的华裳美服她都不怎在意,金玉首饰更是兴趣不大,也就对胭脂水粉有些兴趣。
即便如此素淡,她站在一众京城贵女中依旧最明艳耀眼的那个。若说能与她媲美的,也就只有她的妹妹。
如今妹妹竟也是这般装扮。
陶俭昨日回禀,说她一身短打,所有的乌发全都竖起来用发呆绑着,有几分英姿飒爽之气。他昨日真该去看看的,应该和那个人一般模样。
“殿下要回军中?”殷拂云走上前福了一礼略表关心问。
“下个月军中大比,事情比较多。”说完转身准备走,忽然想到什么停下步子回头问,“二姑娘是不是很不想看见本王?”他在府中,她每日像个闷葫芦;她不在府中,她看书之余和兰溪谈天说地赏花赏月,很自在。
“奴不敢。”
“不敢?其实心中还是这么想的是不是?”
殷拂云抬头看了眼他,心中不悦,面上却露出惊恐:“殿下因何无故加罪?”
李忻笑笑,没有解释,因军中还有事务处理,不便多耽搁,吩咐两个亲卫跟随殷拂云,自己先出府。
殷拂云暗暗吐了口气,李忻一日不给找她不痛快,他自己一日就不痛快。
望着李忻等人消失在街口转角,她与兰溪朝着相反的方向去。没走几步,一个小厮慌张地迎面奔来,是乔嘉木常带在身边的小苇。
小苇直接扑到她面前跪下来,她不由朝后退了一步,小苇哭求:“二姑娘,求你去看看我家公子,他快不行了。”
殷拂云心一紧,小苇拼命磕头哀求:“二姑娘,公子心里只有姑娘,退婚另娶都是被逼,都非公子所愿,求二姑娘看在以前的情分上去看我家公子一眼。”
殷拂云有些愕然,乔嘉木真的要死了?
他就算是要死也不能这么死在遥州。
她望向兰溪和一旁亲卫,兰溪问小苇:“乔公子离开李宅时只是病弱,悲痛过度,大夫都说养段时日就能康复,怎么就不行了?”
小苇哭着解释:“公子回去之后醒来就像个木头人一样发呆,不吃不喝,后来就醉酒,没日没夜地喝,醉得不省人事,已经昏过去好几次。从前日起就开始呕血,清早又呕了一滩,大夫也没办法。”说完又给殷拂云叩首,“二姑娘,求你可怜可怜我家公子,去见见他吧!只有你能救我家公子。”
殷拂云望着小苇那着急害怕模样,所言并非夸张,乔嘉木恐怕真的病入膏肓了。
他可以死,但真不能就这么死了。他若是这么死了,卫国公府和汤家必然会让她陪葬,且不说李忻也会因此受牵连,就是不受牵连想保她都保不住。
她更不能死!
“带路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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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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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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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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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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