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提了提,李忻今日回来似乎有些巧。当看清他手指间的银币,心怦怦直跳,手掌不由攥紧。望向一旁闻邯,闻邯沉着一张脸没有接她的目光。
“二姑娘,送你个有趣的东西。”他将银币抛给一旁亲卫。
从亲卫手中接过银币,在手中翻转看一眼,不是她的那枚,想必是阿满的。
“听说这上面的图案是南境依仲族的图腾——烈火焚鸦,寓意永寿,是个吉祥的好东西。”
“多谢殿下赏赐。”她福了一礼,勉强一笑问,“殿下从何处得这好东西?”
“抓了个不知死活夜闯李宅的小贼,从他身上搜来的。”
她朝陶俭望一眼,想必这件事,包括她与依仲族联系李忻都已经知晓。
“小贼呢?送官了吗?”
“送官岂不便宜了他,本王命人卸了他一条腿后放了,以后再做不得这种爬墙翻院的勾当。”李忻云淡风轻地道。
殷拂云心如遭一击,李忻不会杀阿满,但打残这种事他绝对能干得出来,心狠狠一疼。阿满那么单纯的少年,他根本就没任何坏心思,只是行事鲁莽私闯李宅,李忻竟下此狠手。她此刻恨不能将面前人痛打一顿为阿满报仇。
“二姑娘脸色这么难看,是哪里不舒服?”李忻表现出夸张的关心,让她心中那团怒火烧得更旺。
她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指甲攥进了掌心肉里。她现在心里不舒服,手脚也不舒服,只有打人才舒服。
转身朝外走。
“站住!”李忻命令。
她充耳不闻,脚步丝毫不停。
“给本王站住!”李忻声音拔高几分,语气也更加严厉。
她不为所吓,一步两阶跨上穿堂,两名亲卫立即伸手拦住去路。
“二姑娘请回。”
殷拂云愤怒地瞪着拦她的亲卫,亲卫败下阵来,又不敢放行,低声温言规劝:“二姑娘别与殿下置气,讨不到半分好。”
殷拂云愣站须臾,霍然自嘲笑道:“你说的对,我如今有什么资格与郡王置气。”她转过身望向站在对面石阶上的李忻,走到院中,对李忻深深福了一礼:“奴刚刚无礼,求殿下宽宥。”低眉垂首,神态恭顺十分。
望着院中人满眼泪光、谦恭谨慎模样,李忻心头蓦地一痛,好似被什么刺了一下,又好似有什么被夺走。他多希望刚刚她就那么闯出去,她真敢闯,他绝不会真拦。
“二姑娘累了,歇息吧!”失落地转身踏入堂内,精神颓靡。
殷拂云步入房中,兰溪陪在她身边想安慰她几句,几次张口又不知道说什么来安慰。最后只道了句:“殿下不是真的想伤害你。”起身出去,留下她一个人冷静。
堂内的李忻呆坐在矮桌边,没精打采,注视着桌上的一瓶迎春花一动不动。最后沮丧地抬手揉了揉眉心。
闻邯接过小厮的茶盘端进来,将一杯热茶递到他手边,在其对面坐下来:“殿下是到今日还不信她是二姑娘,还是不愿信她是二姑娘?”
李忻疲惫地靠在椅背,双目无神地看着闻邯。
松仁糕的试探,他本已经确信她是二姑娘了,可今日见到那个依仲族少年,让他又生出了怀疑。少年对二姑娘的紧张和关心,不似念着对殷家的情义,更像是对二姑娘的情义。
一个是南境外族少年,一个是帝都深闺贵女,怎会有这么深情义?
刚刚二姑娘的委屈、隐忍和眼中的泪光,让他收回猜疑。
沉思许久,身心疲惫地对闻邯道:“去安慰下她。”
闻邯来到殷拂云房间时,殷拂云正盯着手中的银币反复看,知道有人来,眼睛抬也不抬。
“如果我没记错,二姑娘的那枚银币背后刻着的是个‘井’字吧?”闻邯走到一旁椅子前落座。
殷拂云不想理会他。
闻邯不在意,继续道:“殿下的性子二姑娘也是知道的,虽然这几年在军中磨砺变得稳重沉静许多,但偶尔还是会如少年般顽劣。二姑娘应该记得有次春游,殿下谎报把二姑娘你给弄丢了的事。”
殷拂云自然记得,那次李忻真欠打。
他一时兴起带着妹妹去采野果,最后慌里慌张跑回来说妹妹不见了,找也找不到,应该是被拐走了。她当时气得发疯,一拳头就抡到李忻的脸上,后来才知道他故意吓唬她逗她玩的。但她那一拳头却是不遗余力打得结结实实。他嘴里都破了,流了不少血,半边脸也肿成馒头,小半个月没敢出门见人。
因为这件事,她被父母兄长轮流教训一遍,责她做事冲动莽撞,让她去给李忻赔礼道歉。
她觉得自己没错,死活不愿意道歉,被长兄骂了半天,最后被长兄生拉硬拽拖去了郡王府。
本来道歉就心不甘情不愿,李忻还一脸得意,故意刁难她,把她惹毛了,差点又动了手。幸而太子妃公正,也知道李忻是什么品性,没有护着李忻,反把李忻训斥一番,这件事才算揭过去。
但回到家中,她被父亲罚了禁足一个月。
那段时间,她憋坏了,时常会扮成妹妹想溜出府,每次都能被母亲认出来,开始拦了几次,后来心疼她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提到这事,殷拂云心中还是欢喜的,但是想到如今,不禁悲从中来。
闻邯见她神情低落,意识到自己无意间的一句话戳到了她的痛处,忙道歉。
殷拂云也明白闻邯想借此说什么。望着手中的银币,苦笑了下解释:“他在金阳县救过我,所以听闻殿下将他伤了,才会冲动违逆殿下。”说着站起身来,朝闻邯福了一礼,“还请闻将军代我向殿下解释,我此时有些不敢见他。”
闻邯瞧着她羞赧愧疚又带着些许惊慌害怕模样,一如当年他第一次见到她时一般,不由心生怜惜,忙道:“殿下也心知此事欠妥,并未有怪罪二姑娘。”
“刚刚二姑娘说那个少年在金阳县救过你,在金阳县发生了什么?”这件事他查了这么久都没有丝毫进展,没想到对方会主动提及。
“实不相瞒,具体我也不清楚。我本来身在驿馆,但醒来时却躺在一处荒野,周围全是打斗之人,其中一方欲抓我,是阿满他们救了我。”
“要抓你的是什么人?”
“他们蒙着面,我不知道。”
“你的腿是被蒙面人伤的?”
“是。”说完垂下眼眸看着已经痊愈的左腿。
闻邯看不见她的目光,不知她这话是不是和当初隐瞒押解官兵一样隐瞒他,但至少她说出口的应该是可信的。
“你的那枚银币是阿满送你的?”
她略一迟疑,回道:“是,他说这种银币寓意永寿,希望我平安长寿。”xiumb.com
闻邯从殷拂云的房间离开后,将此事禀报李忻,李忻沉默不语,他认为二姑娘必定知道另一方是什么人,只是她现在对他们没有完全信任,所以不敢透露。说出依仲族,也只是因为他们查到了依仲族,她知道此事瞒不下去。
李忻没在府中久留,次日便因为军务繁忙回了军营。
殷拂云每日闲来无事便去李忻的书房找书,亲卫瞧见也没有阻拦。一连好些天皆是如此,亲兵也习惯了,还吩咐小厮给她端来茶点让她边吃边喝慢慢看。
她看着入神,伸手去端茶盏,不小心将茶盏打翻,茶杯啪嗒一声摔在地上,她忙弯腰去捡,却在起身之时意外留意到茶水顺着地板缝隙渗了下去,而旁边地板缝隙间的水却没有任何变化。
她轻轻敲了敲附近几块地板,声音有细微的差别。
她环顾四周,瞧见桌上有一把水果刀,立即取来插入地板缝隙,恰时门口传来陶俭的声音:“二姑娘,怎么了?”
她忙收回刀站起身,陶俭也正走到书房门前,看着她手中的刀,又看了眼地上洒的茶水,回头吩咐小厮进来收拾,人也走上前来。
“二姑娘拿这等危险的东西做什么,若是不小心伤着可不得了。”伸过手去。殷拂云笑了下,将水果刀递给他,尴尬道:“刚刚不小心打掉地上了。”
陶俭瞥了眼刀刃,有细微的硬物刮痕,笑道:“二姑娘没事就好。”朝后面书架扫了眼,“殿下吩咐过,二姑娘喜欢什么书可拿回去看,或者我吩咐小厮送到你闺房,二姑娘也不必特意过来。”
“有劳陶队正了。”她拾起桌子上的书离开。
陶俭瞥了眼地上茶水,吩咐小厮:“这块地板也旧了,先去买块地毯把这片铺上吧。”
殷拂云刚走到一处廊下,听到前院传来争吵的声音,似乎有人要硬闯李宅。她心生好奇,何人这么大胆,连永安郡王的府邸都敢闯,便过去瞧瞧。
刚到前院,亲卫将她拦下,借口不安全,让她先回内宅。
恰时听到一声悲痛的呼唤:“霁云。”
她一把推开亲卫朝院门去,亲卫再次去拦,怕伤着她不敢硬拦,一边拦一边退,退到了门旁。
转过门房,殷拂云一眼看到了那个被两名亲兵拦着拼命向府内闯的年轻人。风尘仆仆,鬓发微乱,面色憔悴,比上一次见到时消瘦许多,甚至苍老十多岁,让他有点不敢认。
半年前他还是风度翩翩的公子,温润如玉,举手投足优雅矜贵,一言一行皆是世家子的楷模,是京都贵女们翘首期盼的如意郎君。如今却与落魄潦倒的半疯书生无异,毫无世家子的端庄。
年轻人也看到了她,愣住了,直直注视着她,半晌唤了句:“霁云。”用力挣扎,甩开已经停止阻拦的亲卫,扑到她的跟前。伸手想要去拉她,却好似害怕恐惧,双手抖了好一会儿不敢近前一寸。低头看到殷拂云手上冻疮留下的疤痕,泪瞬间流了下来。
“霁云……”他哽咽唤道,猩红的双目紧紧望着她。
殷拂云朝后退了一步,移开视线望向门外:“乔公子新婚燕尔,不陪着娇妻,来这儿做什么?为了看我如今怎么苟活的吗?满意吗?”
“霁云,对不起……”
殷拂云冷笑几声,对不起有什么用!
妹妹绝不会接受他的道歉,也永远不会原谅。
“霁云……”乔公子想上前一步,她一把抽过身边亲卫的刀架在乔公子的脖子上,亲兵被惊住了,抽到的速度竟然比他的反应还快。被拦在门外的乔嘉木随从也震惊叫了几声。
殷拂云怒声呵斥:“你的道歉毫无意义,就算是你的命如今于我也一文不值。趁我现在对你还没有杀念,滚!”说完大刀从乔嘉木的脖颈抽回,划开一道血口。
他好似丝毫没有感觉到疼,哀求地看着她,泪簌簌流下来,口中一遍一遍唤着“霁云”,祈求她能够给与一丝一毫的谅解。
殷拂云冷冷望着乔嘉木,他对妹妹的伤害,乔家对殷家的陷害,这都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有什么原谅可谈。她丢下长刀,转身而去。
“霁云。”乔嘉木想追上去被亲卫拦住,推到府门外。
府外此时围了不少百姓,都好奇地张望打听,想看看一向平静如死水的李宅内能有什么热闹。
恰时远处一队人马奔过来,李忻从马背跳下来,瞧见门前的人,心中一震,立即望向府内,殷拂云的身影正转出视线。
他回头朝乔嘉木便是一脚,将人踹翻滚下石阶,乔嘉木的随从急忙上前扶人。
“本王警告过你不得入城,你还敢来!轰出城去!”亲卫立即上前。
乔嘉木挣开亲卫,扑通一声给李忻跪了下去。
“郡王殿下,求你让我进去见霁云,我有话要和她说。”
“说什么?说你如何退婚另娶?还是说你想休妻来迎娶她?”
“郡王殿下,求你让我见她一次。”乔嘉木不断叩首哀求,旁边亲卫也不好再赶人。
门前围观的百姓越聚越多,纷纷指点议论。
闻邯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台阶附耳低语:“殿下不可意气用事,他毕竟是卫国公的大公子,现在局势容不得殿下犯错。”
李忻冷冷白他一眼,转身进门。
闻邯立即对亲卫吩咐:“扶乔公子到府中用茶。”然后驱散门前观热闹的百姓。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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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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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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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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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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