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面色红润,能吃能睡,以为太医署照管得当,更放了心。
只有贞阳闲着没事,有功夫琢磨。
琢磨来琢磨去,她还是觉得太子的状态转好过快,快得让人不踏实。
按说若真有如此速效的良药,太医署没道理不给太子用。
皇后为了太子的腿,曾向世人许下泼天富贵。
都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但汤镜暗中献药,显然并不想要那份荣光。
在这个节骨眼,由不得贞阳不多想。
没办法,她只好又去找太子,请他下次留些药给她。
或许是药的镇痛作用不错,也或许是同为病人的情分,身心舒畅的太子格外好说话:“行吧,掌印若再来,我便替你多讨一粒药。”
贞阳闻之色变,再三叮嘱他别把她来求药的事说出去。
太子咬着鲜果翻画册,见她陡然紧张,哈哈大笑:“知道,这是我和十七姐的秘密,掌印问我也不说。”
过两日,太子果然遣人传贞阳过去。
贞阳到后,他立即呵退宫人,别别扭扭道:“十七姐,昨儿来送药的不是掌印,是个细鼻细眼的太监,一开口堪比鸭叫。我忍着耳朵疼求了半天,他只说没多的,不肯给。”
“就那一粒药丸,他还要看着我嚼碎了咽下才肯走呢,简直可恶至极!若非看他是掌印的人,我早砍他脑袋了!”
小太子义愤填膺。
听描述像是汤九。
那就不奇怪了。
汤九向来唯汤镜是从,小太子现今如同纸糊的老虎,吓不到他的。
他们这样鬼鬼祟祟,倒真有点此地无银的意思。
“无妨,既是秘药,他谨慎些也应当。”贞阳压下失落,“不过你老实说,服药后,真没觉出不适?”
太子稚气的圆脸上浮现出一个得意洋洋的笑:“别急嘛,十七姐,我可没说没留下药给你呀。”
他扭动身子,从枕头下扒拉出一只小巧漆金锦盒。
掰开如意锁扣,他捏粒布满牙印的船型扁药丸送到贞阳跟前来。
“喏,这一半我咬下来藏在舌底,没叫他看到。”太子兴奋邀功,“这药吃着真不错,除了身上热一阵冷一阵,也没别的不适,还有种飘飘欲仙的感觉呢!你今晚试试,肯定就不闹头疼了。”
这么邪乎?
贞阳没觉兴奋,只觉不安。
她匆匆用帕子包了药丸藏在袖中带回暖阁,喊来春蕊:“去太医署请黄老来,若——”她想了想,还是说,“若原首席在,也叫上他。”
黄老曾是老皇帝的专属医官。
照老皇帝乱炼丹药吃的疯狂劲头,若非有黄老的医术兜底,他早见阎王了。
可惜,好良言难劝该死鬼。
老皇帝执意作死,黄老再有本事,也无法逆天改命。
原青正趴在案上抄药方偷懒,听召,还以为贞阳哪儿不舒服,忙收拾药箱出来。
不想遇着黄老同行,不由暗中委屈,她这是不信我的医术啦?
委屈归委屈,黄老德高望重,医术超群,比他这个半吊子强不知多少。
他藏起牢骚,恭恭敬敬跟在步履缓慢的老先生身后。
走进暖阁,身着石青常服的贞阳端坐在窗边,及肩短发散落下来,阳光照上去,有一道明亮光圈在头顶闪耀。
仙人光环似的。
黄老被贞阳免了安,原青看着她呆了一呆,也把请安混过去了。
等坐下为她诊上脉了,才后知后觉涨红脸。
脉象还是不好。
虚浮,游弱,脉搏急促,又艰涩不畅。
原青怕黄老照实说,忙抢先开口:“殿下夜里还是睡不好?”
贞阳诧异看向他。
“是。”见他咧嘴傻笑,她收回目光放下袖子。
黄老摸着胡子问:“殿下一晚能睡上几个时辰?”
贞阳:“最多两个时辰。”
那确实睡得不够。
这个年纪的人,正是好吃好睡的时候。
吃不好睡不好,兼之早先重伤未愈,铁打的人也扛不住。
黄老沉吟片刻,提笔去开方子,开好呈给贞阳看过,又请原青指教:“老臣看了原首席之前用的药,大致是不差的。就是这安神的太多了些,反而给殿下病体增添负担。老臣减去几味,再换了几味药性重复的,这便差不离了。”
一番话听得原青面红耳赤。
他只死记硬背过药理,真正用药时,不免处处抓瞎。
因怕药性相克,他开方子总捡些药性温和、相近的来写。
安神药副作用最小,她又睡不好,喝多些也无妨。
最不济,不过是好得慢些罢了。
只是被黄老当着贞阳面说他的药方开得混乱,他羞耻地恨不能钻地逃跑。
怪不得她总昏昏沉沉,原来根儿在这儿。
贞阳深深看眼原青,因还有事要问,便暂且搁下不提。
她把药丸分成两份推过去:“刚去看太子,见他背着人在吃这个,我不放心,烦请两位看看,此物可有危害?”
一见那药丸,原青立时脊背生寒。
这东西怎会到她手中?
黄老双手接过药,闻了闻,又用牙尖咬一小口尝了尝。
“殿下,”他忽然抬头,昏花老眼中精光乍现,“太子当真在服用此药?”
他身上气势刹那间转为肃然,贞阳不由紧张:“这药很不好么?”
黄老捻碎手中余药,冷笑:“先帝便是长期服用此物伤了根本,此等邪药岂止不好,简直愚蠢透顶!”
“公主,”他俯身求问,“您可知太子如何得的此物?”
贞阳闻言,偏过脸去看原青。
他面上青红交加,精彩极了。
果然……她心中震痛,眼前直发黑。
按着眉头缓了缓,方哑声道:“他不肯说——首席,事关重大,待我向太子慢慢打听。只是在得知来源之前,您可否暂将此事保留,不上告?皇后娘娘爱子心切,到时必大张旗鼓公开审讯,容易打草惊蛇。”
她言语镇定,举止雅静,倒真有几分先帝年轻时的风姿。
黄老忽觉感慨。
遂颤巍巍应了。
贞阳叫春蕊进来送黄老回去,留下原青与她大眼瞪小眼。
他不开口,她也不开口。
“殿下……”原青受不住她幽幽的目光,先败下阵来。
他手上还拿着胶黏的药丸。
时间久了,被手汗一浸,化开附在掌中,更黏了。
贞阳微笑:“原大人,您还没告诉我,此物于太子身体,可有妨碍?”xǐυmь.℃òm
“刚刚黄老都验过了……”原青吞吞吐吐。
“黄老验黄老的,我想听听你怎么说。”贞阳在日头下晒得发热,抽起榻上纨扇摇了两下,“黄老又是闻又是尝的,你为何不做?”
她的语调是纯真的,好奇的。
原青却觉头疼。
他皱眉咧嘴,豁出去舔了一口,没忍住,连呸了好几下。
“给太子用的药,你却一口都不愿碰。”贞阳转着扇子,心一凉,语气转冷,“小和尚,你老实告诉我,这药丸子里,到底是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些滋补药材,”一声小和尚叫得原青心里作酸,他长出口气,沉声道,“再加一点五石散。”
“一点,真的只有一点!”
“它本也是治病的药……殿下!”
扇子落地,贞阳身子也歪了歪。
在原青奔过来前,她扶住桌沿站住了。
“别过来了,”她嘴里发苦,声音也带着苦,“你回去吧,我累了,想躺一会儿。”
原青看她脸色很差,抓耳挠腮解释:“殿下,此药虽霸道,但分量少,是没什么危害的……”
贞阳没应声,掀开珠帘,直接上了床。
见状,原青不好再待,讪讪退出来。
到外面叫暖阳一晒,身上冷汗哗地蒸发。
想着得赶紧告诉景业,又马不停蹄跑出宫。
偏汤镜不在,府上也没人说得出主子究竟去往何处。
原青着急上火,在堂上等了一下午,嘴角就起了俩火泡。
月上柳梢之际,汤镜才带着汤□□尘仆仆回府来。
原青顾不上问他带着伤跑哪儿去了,三言两语将早间发生的事悉数告知。
“景业!你不知道,我走的时候,她脸色多难看!”原青面红脖粗,“我还说,药庐怎像有人动过,原来你又去炼这种药!”
“我说过多少次!你们这些外行,不要进我的药庐,不要进我的药庐,你们怎么就是不听!”
说得兴起,他手舞足蹈,唾沫横飞。
汤九用剑柄戳开他。
汤镜则面带疲倦:“汤九,把这个聒噪碎嘴的人扔出去。”
“是。”汤九得令,拎着原青衣领,生生将人提起。
几个箭步转挪,就将原青丢在了府门口的石阶下。
“原青被摔得背疼,破口大骂,“奴才狗仗人势!主子过河拆桥!好,好得很,你们日后再想找我原大爷办事是不能了!”
起来跛着腿回去,直骂了一路。
翌日起来,照常去汤府蹭早饭。
被汤九撞见,原青不尴不尬,还问:“你主子呢?”
汤九:“昨夜里进宫,没回来。”
原青叹:“小皇女这次是真心寒了,你主子呀,悬喽。”
他匆匆扒完饭,准备进宫看戏。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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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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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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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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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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