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青一走,她就睁开眼,定定对着帐上仙鹤出神。
春蕊回来看她躺着,以为她不舒服:“殿下,黄老未走远,要不要奴婢去请他回来?”
贞阳:“我躺躺,你去忙吧。”
春蕊迟疑站住没动。
贞阳见她面带忧色,微微笑了:“我很好,不过有些困。你别吵,放我安静躺半个时辰,好不好?”
言语清晰,不像在忍痛。
春蕊只得退出去合上门。
半个时辰后,恢复精神的贞阳梳洗一新,带着春蕊去到薛贵妃宫中。
长敏烧伤早已痊愈,但到底落了疤。
她厌于见人,对贞阳这个不速之客更是没好脸色。
“你还来做什么?看我笑话么?”
被薛贵妃拉出来陪坐,长敏憋屈窝火,矛头对准贞阳,张嘴就要赶人。
“如今看也看过,你可以走了!”
薛贵妃拧眉:“长敏!”
喝完扭头看贞阳,见她神情恬静,并未因长敏的话而面露不悦,心下叹息。
自家女儿若有这位一半的耐性,自己还有什么可愁的。
“十七娘,听说你近来身体不适,本宫原还想着等你姐姐好些便过去看看,可巧你就上门了。”薛贵妃接道。
客套话,贞阳并没当真:“不敢。娘娘是长辈,合该我常来请安才对,可一来身子不争气,二来也怕扰到皇姐休养。”
长敏养伤期间,薛贵妃谢绝了所有别有用心的探视。
长乐几次三番想去看长敏乐子,都吃了闭门羹。
“惺惺作态。”长敏不屑。
女儿如此不上道,薛贵妃再对着贞阳,就笑得有点勉强:“你有这份心,本宫就很高兴了。”
几句闲话过后,贞阳记着来意,得空俯身行了个拜礼:“娘娘,我不日便要离京去黑磨。您曾有恩于我和阿娘,于情于理,我都该来向娘娘辞行。”
她礼数这样周全,薛贵妃是又诧异又佩服了。
一个野生野长的小丫头,如此知情识趣。
与她相比,自家女儿简直没眼看。
听闻在离苑时,梅妃并不如何教导她,只知拘着她背女诫学女红。
不像在养皇帝的千金,倒像是在养小门户女儿。
也不怪梅妃,毕竟出身不高,能有多少见识呢?
小丫头谨言慎行,大抵怕露怯,显出她无知无识的本相来。
如此一想,倒是长敏举止更大方。
薛贵妃登时熨帖了。
并在这份熨帖中感慨:“宫里这些女孩儿,属你生得最好。那黑磨使者更是个眼毒的,一下就挑走了……”
后面的话怎么说都不会中听,她只好自断话头,又道:“你是个深明大义的好孩子。和亲乃国事,前有朝臣,后有皇后,本宫也插不上手。但你放心,本宫一定给你厚厚地添妆,绝不让黑磨看轻你。”
和亲到那样可怕的地方去,小丫头都不曾大闹过,怕是明白无依无靠,闹也无用。
想想还怪可怜。
这却是个意外收获。
薛家盛名在外,财力自然不俗。
站在贞阳身后的春蕊喜不自胜,关外生活只能是艰苦难耐,多些家底傍身,公主也可过得轻松些。
贞阳知道薛贵妃不差这点钱,就没拒绝。
她谢了恩,再略坐一坐,方慢慢开口提了另一件事。m.χIùmЬ.CǒM
接近暮时的光景,太阳渐变成一轮橘样圆体。
贞阳扶着春蕊的手从薛贵妃宫中出来,微微眯起眼,不觉感叹,多好的夕阳。
可惜,看一眼,少一眼了。
*
原青到了宫门处,却是另一幅景象。
往日相熟的守卫全换成了生脸的内廷卫。
没人打招呼,也没人敢说笑。
原青默默递过牌子,又叫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才被放行。
旁边有个观文殿的倒霉蛋忘带腰牌,硬是被扣着没准进。
随行同僚赌咒发誓地作保都不行。
如此不通情理的举动,也就内廷卫这群贵公子做得出。
往常守卫们可不会这样得罪人。
原青瞅形势不对,缩缩脑袋紧走几步,也不敢乱逛着去找汤镜了。
只夹紧尾巴朝太医署跑。
跨进太医署,大家果然都聚在一起议论宫禁变严的事。
“……早上兵部文尚书叫他儿子拦住,说什么都不给放行,最后文尚书还是叫仆从回府取来腰牌才进的宫。”
“文公向来自诩公私分明,总不会为这点事跟儿子计较啦。”
说是这么说,可想到父子俩瞪眼对峙的场景,众人不禁乐得开怀。
原青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只听出戒严令是昨天下午发出的。
却不知发令者是谁。
他挠挠头,犹豫着要不要过去加入他们的谈话套点消息。
因他医术半吊子、点卯不积极,再加上和原老头的父子关系,署里同僚待他的态度很微妙。
原青不止一次听见他们在背后议论自己,说他能坐到首席位子,全靠了命好会找爹。
这话实在无稽。
他要真会找爹,肯定给自己找个英明神武、肯和他娘白头偕老的爹。
原老头算什么好爹,笑死人了。
三犹豫四犹豫,人群散了。
原青悻悻坐回书桌后,开始“上工”。
捱到晌午饭点,同屋稀稀拉拉走了个干净。
原青撂下病案,也准备去司礼监找汤镜蹭饭。
顺便打听打听内廷卫外调的事。
宫中气氛不对劲,司礼监的太监们倒都无所觉似的。
原青到时,他们正在吃饭。
明明不过是些高级点的奴才,却也装模作样招着三五小宫人侍奉。
原青看得眼热,撇撇嘴径直去了汤镜的值房——他就算昨儿来找小皇女,也不可能在人家屋里呆一夜。
这会儿肯定回来了。
进屋,果然在帘帐低垂的大床上找见了人。
他把帐子用铜钩挂起,没细看床上人神态,絮絮叨叨开了口:“景业,皇后她们又在打什么主意?今儿宫门口,怎么站着的全是内廷卫?”
内廷卫只负责守卫内庭,从不干涉外朝事宜。
上次叛军入宫,内廷卫表现不佳,皇后恨得牙痒,趁机把禁军调进内庭,故意晾着内廷卫叫人看笑话。
这怎的突然提拔起来了?
床上人没回应。
原青对汤镜这爱搭不理的性子早已习以为常,倒没觉奇怪。
摸着茶壶还滚烫,想是不久前才送的,便倒杯热茶一屁股坐在凳上大喇喇道:“你吃没吃?没吃我叫人送饭了啊。”
等了半晌,还是没响应。
原青始觉不对。
便又去床边看了眼。
等看清楚了,一声大笑险些脱口而出。
床上人还穿着昨日见时的那身衣服。
披风未解,鞋靴未脱,人也未睡,就那么直直躺着,两眼一眨不眨盯住帐顶。
看姿势,竟像整夜未动。
不用说,昨晚肯定在小皇女那碰了一鼻子灰。
原青在心里幸灾乐祸,想你小子也有今天,平时风吹不动、雨打不湿的,碰着“硬茬”了,不也只能干瞪眼?
他蹲在床边,忍乐佯作正色道:“你叫小公主迷了心窍,把魂儿也弄丢了?”
蹲得腿发麻,也未听见一个字的回应。
原青得了没趣,讪讪起身活动腿脚。
腹内空鸣难捱,他暗道干脆先叫人送饭。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东方,她吃了那丸药。”
身后总算有了声响。
可话里深意却叫原青头皮发麻。
他很快反应过来,回头驳道:“景业,这笑话不好笑!”
“哼,若非亲眼所见——”床上人冷笑一声,“我倒宁愿是个笑话。”
原青说不清自己为什么突然怒火冲天。
他冲去床边,揪起汤镜披风领子质问:“是你故意喂她的?是不是!你明知道她如今身弱体虚,寻常补药都要忌口,你怎敢喂她那种东西!”
发泄完,原青见汤镜脸上平静无波,并没解释的意思,不禁无力后退。
依这人的品性,天都敢捅,做出什么事都不能算离奇。
可此刻,原青才真正觉出他的可怖。
死鬼娘说过,汤镜幼年曾目睹父母和满村乡邻葬身火海。
被萝娘捡回去时,他满身烧伤,却没哭没闹,只紧紧攥着一把黑色粉末——据他自己所说,是他母亲的手骨灰。
那情形,有多心酸,就有多诡异。
为这事,原青的死鬼娘总不大喜欢汤镜,说他小小年纪,一身阴森鬼气。
死前还不放心地千叮万嘱——
“东方,那孩子异于常人,你与他万不可交往过密。”
那时原青还没长到能看透汤镜本质的年纪。
只在心里反驳,亲历过那种人间惨剧,若还能跟常人一样,才是咄咄怪事。
死鬼娘一下葬,他就把她的遗言抛至九霄云外,颠颠跑去找汤镜问发财的门路。
等后来察出不对想跑,已经悔时晚矣。
这些年,他“助纣为虐”做了不少坏事。
早做好死后下十八层地狱的准备了。
可贞阳不行。
她一个长在深宫里、不谙世事的小女郎,天真烂漫,仙子般的人物,是他们先去招惹她、算计她。
扰了她的清静,又害她们母女分离。
这就算了,如今连对她,也要用这种药?
他不怕电打雷劈,也不怕断子绝孙,他怕自己死不瞑目!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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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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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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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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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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