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点了平日不大用的沉水香，原本谢清淮嫌弃沉水的气味太过醇厚，不似梨花香清甜怡人。不过近些日子她倒也改了脾性，嗅着沉水的气息，心思也能沉定下来许多。
窗柩还开着，屋外时不时飘进一丝丝细雨，连着凉意转了满堂。
近几日，谢清淮只闷在府里，闲暇时不过是读书写字，时不时赏着雨落翠竹，再品一盏探春，实在惬意。若是觉着闷了就在院子里给花松土，不曾跨出府门半步。
就连李六斩首之事也是昨日下人在府里提了一嘴她才知晓的。
说是那日李六斩首，按照往历应当沿着街巷绕一遭，而后再押赴刑场。不过那日暴雨倾盆，山丰郡的上空乌云密布，伴着电闪雷鸣，大有风雨压城之势。
人人都道这是上苍不忿，天威初现。
街道两旁并没有多少人围观，只有少许忿忿不平的妇人，她们手中有的拿着篮子装了一筐烂菜叶，有的则是准备了一篮子的臭鸡蛋。
途经九曲桥和十里街时，还有人将窗柩打开，从上往下泼脏水。
李六被押解进刑场时，烂菜叶挂了一身，原本腐烂生蛆的蛋液挂在脸上，混着脏水被雨滴一点一点冲刷干净。
刽子手手起刀落，鲜血喷涌而出，围观之人撑着油纸伞拍手叫好。
尸首已被拉去乱葬岗草草埋了了事，围观之人也已全部散去，只是雨还一直下着，从未停过。
*
前日，岑泠之将那日匡亦云画的画像借去看了好几日，结果依旧想不起来到底在哪见过。只说笔触总是似曾相识，卡在脑中好似要脱口而出，可偏偏又差上一点。
谢清淮原也没报什么指望，不过将画像交于他手上也不失为一个法子，若是他能想起来自然是好，想不起来也便罢了。
为恐他日日为此事忧思，她还特意吩咐巧云前去提醒了几句。
一日午后，谢清淮正在屋里随手翻了一本野史看了几页，巧云忽而推门而入道，“小姐，老爷和二公子回来了，现下马车估摸着已到城门口了。”
“知道了，”谢清淮随手将野史搁在桌上，“我去找我娘一起去接爹爹和弟弟回府。”
谢府别院比不得正院气派恢宏。
正院东西南北各两扇大门，还有两处马车入府的侧门，而别院只有一个正门和一个供家仆采买的侧门。
谢清淮扶着谢夫人在正门口侯着，丫鬟站在一旁撑着油纸伞。
谢白沂站在门檐下望眼欲穿，谢夫人抚了抚她的额头，“别急，你爹爹和哥哥就快回来了。”
言罢，远处传来马蹄声，声响愈来愈近，谢清淮探出脑袋，隔着水汽只能依稀看见一队人马赶来。
“是爹爹和哥哥！”谢白沂挣开母亲，身后的婢女也不机灵，愣了一会才跟上去撑伞。
谢白沂站在雨中，扬了扬手，脸上挂着天真无邪的笑容。
不过片刻，人马已到府门前，谢阳煦和谢承允身着蓑衣，头戴苏幕遮。谢承允从马上侧身一跃而下，将站在一旁的谢白沂一把抱在怀中。
谢夫人身旁抱着油纸伞侯着的家丁走上前去给三公子和谢老爷撑伞。
“父亲。”谢清淮欠身一礼，面上也是止不住的笑意。
“我不过出去几日，淮儿竟瘦了这么多。”谢阳煦看了一眼谢清淮，满脸心疼。随后又掐了掐在谢白沂的脸，“你倒胖了。”
谢白沂气嘟嘟的，缩在哥哥怀里。
“老爷，先进屋吧。”
*
谢府别院。
檐下有几只麻雀缩着脑袋躲雨，家仆在后亭打扫浆洗，青黛瓦片上的雨水沿着滴水石落在天井中。
别院的中堂自然是比不得正院的，不过好在也是下人们精心布置过的，虽不宽敞，但胜在精巧。
晨起，谢夫人便使唤人早早备下了姜汤，熬了一整锅，一直温着，现下已浓成一小壶，她着人端了上来，给谢阳煦和谢承允一人斟了一个海碗的姜汤。
换了衣裳过后，谢承允本还觉着身子发凉，一盏姜汤下肚，浑身上下都透着暖意。
“前几日收到家书，爹爹一看急坏了，说要快马赶回来，结果一连几日的大雨，回程的路上山崩石滚，将路全都堵死了。”谢承允捧着空碗，“爹爹心中牵挂，当机立断不走山路反走水路，路上才耽搁了几日。”
谢夫人示意下人再给他添一碗，转头扭向坐在一旁的谢阳煦道，“老爷，平岭州的丝绸生意谈得如何了？”
“本是谈得七七八八，谈妥之际，柳家却突然狮子大开口。我与他做生意，他竟要二一添作五，说是各自相宜。”谢阳煦摇了摇头，“后来收到家书，我心中着急也懒得与他们周旋。他们既不肯诚心，那这桩生意他爱做便做，反正咋们谢家还没落魄到受旁人挟制的地步。”
“淮儿，信中所说之事我已知晓，你这次做得不错，”谢阳煦扭头向怀安筠笑道，“咱们的女儿长大了。”
谢清淮起身一礼，“爹...”
话在嘴边却说不出口。
眼前看着父亲安好，谢清淮心中无比雀跃，只是一想到上一世父亲经商失败后被逼得走投无路，身负巨债，遭人白眼训斥。他那么一个心高气傲的人，怎么受得了。
最后被仇家日日折辱，受了许多细碎的折磨，最后死在马棚这种污秽之处。
“如今爹回来了，这些事自然由我来抗，你们只管放心喝茶品香，我心中自有计较。”谢阳煦若有所思。
“爹爹想是知道什么？”谢清淮见状，觉得疑惑，脱口问道。
“对了，你弟弟初到平岭州时，说是去探探市集的规模和实价。”谢阳煦话锋一转，笑呵呵的喝着茶道，“实则是替你们好生挑了几匹缎子收着，此刻就卸在后院。”
谢承允面露窘态，摸了摸额间，嘿嘿一笑。
正说着，下人来报，说是前厅的午膳备好了，现下可以用了。
宋德曜一拍肚子道，“还真有些饿了，先用饭吧。”
*
席间，谢清淮明里暗里都提了几嘴北上远北镇的事，父亲却总能将话题撇开，就连年纪尚轻的三妹都觉出不对。
她坐在房里，心中明白父亲若是不肯说，她无论怎么提起，他都只会守口如瓶，透露不了半个字。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事父亲分明知道一些内情却一直不肯说。
谢清淮吃痛的揉了揉太阳穴，桌前的野史还搁着，她现下没有心思接着读下去，只将它合上后随手放在书架上。
刚刚三弟差人送了两匹缎子，现在还放在她的桌上，谢清淮翻开看了一眼，一匹藕荷色的，一匹月白色的。她平日喜欢素净一些的，所以谢承允才特意备下这些的吧。
巧云推门而入，手中端了一盏羹汤，她将汤饮放在桌上，双指有些烫得发红，“小姐，夫人吩咐下人炖了补气血的当归红枣茶。”
巧云捏了捏耳垂，走到放了衣料的桌边，“这就是二少爷带回来的料子吗？真好看。”
“嗯，替我收到柜子里，过些日子等天晴了再拿去制衣裳吧。”谢清淮吹了吹当归红枣茶，轻轻嘬了一小口。
茶汤清亮，当归的气味浓厚，入口香甜中带有一丝苦涩，不过尝起来味道很好，不过片刻，谢清淮就喝了个底朝天。
她擦了擦嘴，“巧云，你让小厨房再炖一碗端来，我喝着觉得不错。”
巧云一礼，端了空碗下去。
这当归红枣茶补气养身甚好，前几日为着这些事情操劳，岑泠之也消瘦了不少，如今也端一盅给他，正好再和他说说拜见爹爹之事，看看能不能套出一些关于北上远北镇的事。xiumb.com
不过想来大概是做无用功。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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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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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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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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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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