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知道?”谢清淮斜过脑袋,眼中的疑虑好似要溢出来似的。
岑泠之歪过脑袋,望着一旁银杉上野鸟叽叽喳喳,一脸窘态,“咳...那是安神香,居草堂的凝露香,有安神助眠的功效。”
远处一只野鸟盘桓而起,振翅翱翔。
“那日我出去恰巧路过,随手买的。”岑泠之不敢正眼看她,“我...见你眼下乌青,在马车上哈欠连连,想来这几日睡得不安稳...”
“哦...”谢清淮愣了半晌,过后才回过神来,面上浮上一层绯色。
原以为是贼人的恐吓,不曾想是...
谢清淮斜着眼睛悄悄望了岑泠之一眼,他羞红着脸,连洁白如玉的颈脖都度上一层若隐若现的淡粉。
这物件由她来送,她也是送不出手的。且不说要注意到这些得是多细的心,单说这情意便与旁人不同,更何况二人之间一同经历这么多事,早已暗生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如此说来,送不出手也是正常,只是这个关口将安神香落在地下确有不妥,也难怪谢清淮多想。
“多...多谢,今夜我便放在香炉里燃上一些。”谢清淮轻轻一礼,往一旁的石碑前走了两步,向着在马车旁侯着的巧云扬了扬手。
见状,巧云点头一礼走上前来,谢清淮凑在她耳边道,“你去通传一声,让人递了信回府,就说守在府里蹲人的侍卫都撤了,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
巧云虽不解,却也照做了,她走到家丁一旁传达后,那家丁便快步回府传消息去了。
说罢,巧云又从马车后提出一屉食盒走到一旁,谢清淮将食盒里的各式糕点摆在颖儿的石碑前,待她摆好后又巧云拎着空食盒退到马车旁守着。
岑泠之与谢清淮又蹲下,将剩下的香烛摆好,又将纸钱放好后一齐点燃。
“这蜜饯也不知道她喜不喜欢。”谢清淮将装着蜜饯的小碟子往前推了推。
“想必是喜欢的。”岑泠之掷了几张纸钱在火中,不过一瞬便燃得了无痕迹,“她这一生,有些苦过头了,吃些甜的心里许是会好受些。”
谢清淮将装满龙须酥的碟子推远了些,又长长的叹了口气,“那日若不是我买了龙须酥给她,说不定她此刻还好好活着。”
她面露不忍,垂下眼眸。
“不关你的事,是那李六丧心病狂。”
剩下的纸钱已不多了,方才扔进火中的那些已化作灰烬,不知地下的她是否收到。
“那日我去见过她的尸首,伤痕累累触目惊心,李六的行径简直令人发指。”岑泠之将剩下的纸钱掷入火中,火苗忽的一下被压低许多,而后又燃得比方才大许多,印得岑泠之面上仿佛渡了一层金光。
“于她而言,这样或许是解脱。”岑泠之转过脸安慰她,他眸中闪动,悲恸之意不言而喻。
谢清淮摇了摇头,“我想不是。”
“前几日我曾和元正悄悄出过府一次,你猜我去了哪?”谢清淮用随身带着的蓝帕子擦了擦石碑上几日前下雨落下的水痕。
岑泠之摇了摇头,等着下文。
“那日,我去了地牢。”谢清淮淡淡道,“县令大人与我家有些渊源,所以那日我去提了一嘴,他便行了方便让我去地牢见了李六一面。”
“他在牢里,蓬头垢面衣衫不整,毫无悔改之意。”谢清淮深深吸了一口气,“所以我就让元正将他打了一顿,然后问了那日的经过。”
*
谢清淮娓娓道来,说来其实也简单得很。
不过就是那日李六醉酒归家,见着颖儿捧着一盒包装精巧的点心递上,心中有怒,以为是她偷摸拿了家里的银钱买了糕点解馋,不分青红皂白便将她一顿好打。
打完后,颖儿早已哭成泪人,李六酒也醒了大半。待他弄清来龙去脉后,听着描述估摸着谢清淮是大户人家的姑娘,说不定能狠狠宰上一笔。
他又嫌弃颖儿是个女娃子,将她卖入王府做个丫鬟女使人家也看不上,日日还要吃穿,各类开销算下来,觉着是笔大数目。
这才狠下心来,做了这世间难容之事。
“竟还有这样的父亲!”岑泠之勃然大怒,眼中仿佛要喷出火来。“简直禽兽不如!混账东西!”
岑泠之一向自持,很少将情绪流于表面,不过此刻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复杂的很。
一面是对李六天理不容行径的唾弃,另一面是为颖儿深深不值。
“自我知道颖儿留着我买给她的龙须酥,只小尝了一小口后还想着留给她那无耻之尤的父亲时,”谢清淮闭上眼,强忍眼眶中即将溢出的泪滴。“我愣在原地,竟不知该怎么做。”
明明那人待她并不好,打骂已是常事,可她仍旧有什么都还想着那个死皮赖脸的父亲。
明明收到糖糕时她笑得那般开心,将那盒糕点视作珍宝好好收着藏着。
明明早已满身伤痕...
明明...
谢清淮已不敢往下想,只是每每想到此处时,情难自抑,胸口便像压了一块大石头堵得难受。
燃着的纸钱此刻已熄灭了,冒着丝丝青烟袅袅升起。岑泠之用手指在灰烬旁画了一个圆,闭上眼合十,声音哽咽。“下辈子,投个好人家,安安稳稳过日子吧...”
“一定会的。”谢清淮也合十道,“一定会的...”xiumb.com
*
两日后,衙门传来一则消息,谢清淮原以为是有了屠飞鸿的消息,结果却不是。
是李六要被斩首之事。
三日后,午时三刻,斩首示众。
临去刑场前,还要押解环城,让他受千人万人冷眼,更有甚者砸鸡蛋扔菜叶石头的,堂役亦不得阻拦。
消息一经放出便成了街角临巷茶余饭后的谈资,人人提及李六时,无一不义愤填膺恨不得杀之而后快,其中更有心直口快的人道一刀两断不解气,应该将他凌迟放干了血倒吊在城门口三日才好!
众人得了消息,有的还自发去了颖儿的坟前祭拜,香烛日日不断,纸钱也烧了不少,就连茶馆里说书的先生亦将其整合编了故事,日日传颂。
近几日谢清淮都在院里养伤,日日抹了药酒搓揉便歇在屋里,也不曾出府。这些事还是采买的婆子从外打听来后说起来,这才口耳相传到她耳中。
起初县令也没打算真判斩首,说是二十年牢狱,再押解边陲做杂役,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谢清淮听后,前前后后又重述来龙去脉,李六是如何临时起意谋害自己的亲生女儿,又是如何毒打颖儿致使她伤痕累累尸骨未寒。
再提及他在牢中毫无悔改之意满嘴诅咒时,县令也就改了注意,判了斩首。
用过晚膳后,谢夫人着人唤了谢清淮去她房中听训话。
“你这丫头胆大包天,”谢夫人坐在交椅上,气得茶都没喝,“那日他上门撒泼,我不过就是提点几句让你知道这事大多与他脱不了干系,谁承想你竟胆子大到还去规劝林大人将他斩首。”
谢夫人气得将头撇过一边。
谢清淮走上前,将茶盏捧在手中递上,“阿娘,我知道我这么做不合适...可...可他该死。”
“我知道,”谢夫人见她面容恳切,想必是动了恻隐之心,面上松了一分接过茶盏搁在桌上,“可你这也太大胆了。”
“这要是传了出去,”谢夫人压低声音,望了望早将下人屏退至院外的屋子,“哪还有公子才俊敢娶你。”
“娘,如今这事闹得沸沸扬扬,所有人都夸赞是林大人英明神断,自然想不到我这头,娘且宽心。”谢清淮欠身一礼,“更何况,就是知道了也无妨,未来的夫君若因为这事便不敢求亲,那便是毫无血性,不堪托付。若日后我嫁的是个冷血心肠的石头人,与其嫁了受罪,那还不如一辈子不嫁。”
“胡说,”谢夫人大喝道,“哪有姑娘一辈子不嫁人的道理。”
不过谢夫人也深知这话是这么个理,只是近日出了这么多事,心中不安,实在不愿她再旁生枝节,引火烧身。
她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这些事以后便不许再提了,那些茶社里说书的先生我已全部打点好,再怎么传也不关你的事。”
“我就知道母亲最是疼我。”谢清淮抱着娘亲撒娇,顶着茶盏险些泼了撒她一身。
“好了好了,”谢夫人拗不过她,轻轻在她背上拍了几下,“这几日你也别再乱跑了,就安心在府里等你爹爹回来。”
谢清淮应了后又在娘亲怀里赖了许久,才回自己屋里。
临睡前,她将岑泠之留在地上用黄纸包好的安神香拿了出来,匀了一些撒在香炉中点着。只是转念一想到那日岑泠之羞红的面孔,面上不可抑制的露出一丝微笑,连着几日的不快一扫而空。
空气中弥漫着清甜而凛冽的气味,宛若某人身上那股独特的气息。
谢清淮想,今日应该能睡上一个好觉。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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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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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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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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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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