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不过未时一刻,按照从前的惯例,岑泠之应该在屋中习字才对。
不过片刻,房门便开了。
岑泠之手中沾了一些墨迹,身着青衣,颇为合身,衬得他肤白而不孱弱,俊秀自然。
这幅身形看起来,的的确确像是燕王世子,毕竟祖宗根苗和骨血都摆在那,自然是差不到哪去的。
屋中,靛青的帷帐,没有熏香。书案上摆了几盆文竹,吸饱墨汁的狼毫搁在笔山上,乳白色的砚滴一旁还有一副写至一半的字帖。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谢清淮凑近看了一眼,默默念出声,“千字文?”
岑泠之站在一旁微微颔首道,“你也读过?”
“算不得读过,只是从前无事时翻来看过几眼罢了。”谢清淮绕到桌边,将食盒打开,拿出里面还温着的汤饮,“来尝尝这个。”
谢清淮将盛满汤饮的碗碟小心放在一旁,“当归红枣茶,补气养身再好不过。”
“谢谢。”岑泠之坐下,手中握着汤勺,墨迹便更加显眼。
“去打盆水来。”谢清淮向巧云吩咐一句。
岑泠之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方才练字太过入神,失礼了。”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是谢清淮想着待会要带着他去见见父亲。虽然方才午间用饭时也提了提他的事,不过礼数还是得做全才好。
不过小半柱香的功夫,岑泠之便将当归红枣茶一饮而尽,又仔仔细细将手中的墨迹擦拭干净后才跟着谢清淮走去别院的书房。
*
谢阳煦正坐在书房按着棋谱落子,一旁焚的是檀木香,铫子一直在火上温着。
谢清淮引着岑泠之进屋,她向爹爹一礼,“爹,这就是我今日向您提及的...”
她险些便将岑泠之脱口而出,如今他还不是燕王世子岑泠之,只是一个名不经传的穷小子宋德曜。wWW.ΧìǔΜЬ.CǒΜ
“咳...”谢清淮佯装咳了一下,引着身后之人道,“这位便是宋公子。”
言罢,岑泠之抱拳一礼,毕恭毕敬道,“谢老爷,最近多有叨扰。”
谢阳煦只抬眼看了一眼,目光又聚回手上的棋谱,落了一子后才微微颔首。
“我听闻你曾救过我女儿性命,感激不尽。”谢阳煦喝了一口搁在桌上的茶,“你无需在意这些虚礼,想在府中住多久都行。”
“爹,你说那些贼人到底是为了什么?”谢清淮话锋一转,将话题引到正事上,“我觉得不像求财,倒像寻仇。”
“不错,”岑泠之也开口道,“我也觉得像寻仇。”
二人相顾一眼,谢阳煦却好似不打算搭腔。
“他还放火烧了院子,这是想要咱们家人的命!”谢清淮将这几日心中那个不成熟的想法庄重的说了出口,“如此深仇大恨,倒叫我误会是咱们家与他们有什么血海深仇。”
“莫不是人命官司?”谢清淮玩笑似的提了一嘴,暗地里却斜着眼睛洞察爹爹的神情。
从前她以为这事不过就是陈祯起了龌龊心思,结果自那日见着他不敢驳了屠飞鸿便起了疑心,直到后来还放火烧了宅子后,她才算定了这事一定没有这么简单,说不得其中的水颇深。
人命官司也不是没有可能。
宋德曜听了这话,手中的茶盏一抖,而后立马恢复常态道,“胡说些什么,这话岂是能随便乱说的。”
“女儿也是猜测,”谢清淮坐在一旁的圈椅上,“你说他好端端的便要女儿性命,还放火烧了咱们府上的院子,肯定肯定不会为着一件小事做这么多。”
“那些歹徒穷凶极恶,我们又怎么能理解这些人的所作所为。”谢阳煦放下手中的茶盏,转头又开始研究棋局。
“可是...”
谢清淮还想说什么,谢阳煦却开口打断道,“这事你别管了,我自有分寸。这几日你也莫要到处乱跑,待我把事情查清楚了再说。”
话至此处,谢清淮心里虽然有千百个不乐意却也只得闷声应下。
岑泠之坐在一边冲她挤眉弄眼,小声提醒了一句。谢清淮眯着眼看清他的口型,分明是在说‘画像’。
她一拍脑门,想起那日匡亦云为她画的那人身着打扮的画像,若不是他提醒险些便忘了。
“女儿最近得了一副画,笔触是极美的,那花仿佛要从画里长出来一样,爹爹何不一同看看?”
还未等他答复,谢清淮就使唤屋外侯着的巧云去把那日的画像拿来。
半柱香的功夫,画像已摊开搁在桌上,那副春花秋月落在纸上,仿佛是从桌上凭空生出的花朵,活灵活现。
谢老爷走近了两步,揣着手走到画像前,定睛一看竟然愣在原地说不出话,瞠目结舌道,“这...这...”
这模样傻子也能瞧出来这其中必有隐情。
“爹,”谢清淮上前一步关怀,她也没料到父亲见了这幅画会有这么大的动静,“您怎么了?”
他这副模样可不像是单单见过这画。
谢老爷回过神来,故作镇定扯出一丝笑,“呵呵,你爹爹我也是见过世面的,结果见了这么好的画竟也看呆了。”
“不知这幅画你是怎么得来的。”谢阳煦仍旧斜着身子瞥了一眼,“甚好,甚好。”
这话听起来本就牵强,但眼下父亲仍旧不打算说,竟然到了随口扯些由头唬人还是不肯说的地步吗?
“机缘巧合,”谢清淮皱着眉头将画像卷了起来,“父亲可眼熟?”
谢阳煦呵呵笑出声,摸了摸嘴,“这画是从你那拿来的,我怎么会眼熟。”
言罢,他转过身子走到火炉旁,将一直温着的铫子提起,在茶碗中续了一盏茶。
水汽弥漫,谢清淮却忽而觉得,这个待她人极其和善的父亲早已让她看不透了。
不,说不定从未看透过。
一种奇异的情绪从心底深处翻涌而起,无论怎么掩盖也抑制不住。
“父亲今日匆忙回府想是累了,不如早些歇息吧,女儿告退。”
未给谢老爷挽留的机会,她便拉着岑泠之离开书房,回去的路上心中倒发起暗火。
*
走过几个游廊,最后她在院里的亭子里顿住脚步,发闷气似的坐在石墩上。
巧云站在一旁不知所措,又不知道小姐为什么生闷气,所以也不敢随便开口,只得求助似的望了望岑泠之。
“去沏壶茶来吧。”岑泠之开口,也坐在一边。
巧云仿佛得遇大赦一般,望了小姐一眼后行礼告退。
檐外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雨珠落在竹叶上,瞬间摔得四分五裂,顺着叶脉滴下聚成水洼。
半晌过后,谢清淮突然开口道,“你说,刚才我父亲的话,你信吗?”
她将刚才匆忙卷起的画像掷在桌上,“他说他没见过,你信吗?”
画像顺着石桌滚到地上,停在岑泠之的脚边,他伏下身子捡了起来,用手轻轻掸了掸上头挨着的灰尘,“我不信。”
“只是我不明白,”他将画像放在石桌上,“谢老爷看起来明显是知道内情的,不说其中所有事他都知道,但好歹知道的比你我多几分,可他却捂得严严实实,不肯告知。”
“莫不是刚才因为我在,所以令尊有所忌讳不便明说,这才随口扯了个慌?”岑泠之想了想后又否决自己的想法,“不对,若真是这样,刚才你要走时他也会想个由头把你留下才对。”
“嗯,不错,”谢清淮捏了捏眉头叹了口气,“我父亲何等聪明,可今日这番说辞错漏百出,你我心里明镜似的。”
“父亲他有意瞒我。”谢清淮微微颦眉道,“我真是不明白,为什么连我也要瞒着。”
“或许他有别的考量?”
“什么考量不能同我和母亲说?”谢清淮愤愤不平道,“我险些死在荒山上,要不是你护着我,加上手底下的人机灵,恐怕我早就不知道埋在哪个坟茔中。”
“还有我娘和妹妹,”谢清淮在石桌上叩了叩,“要不是我娘机警,护着妹妹躲在枯井里,恐怕等我爹回来,我们全都葬在一块了!”
她越说越激动,一时不注意将这些不吉利的话挂在嘴边。
“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他不肯说,我也没有办法。”谢清淮无力的叹了口气,趴在桌上,“能问的人都问遍了,没有一点线索。”
这事堆了几天,二人都是毫无头绪。
乌云笼罩着天空,忽然一丝银光划破天际,宛若一支离弦之箭直射而下。
“是不是因为...这事虽大,可终归我们无事,所以我爹他才觉得不要紧?”谢清淮攒眉道,“要是我出了事,我爹他是不是就会把这事放在心上,又或者愿意告诉我了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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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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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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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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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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