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是一身的瑞光绕罗袍,一张涨黄皮的面。
我眼皮一抖,险些将视线里他的脸抖成朵阴黄未萎的老菊花样。
我谦卑向后一退,行礼道:“判官大人。”
言罢,我躬着时不忘伸出一只手将薛忧枝的脑袋一并按下,再道:“判官大人何事找小的?”
张叔言似是动了动脚,声音沉哑:“许亦云,可是你锁的?”
我应了声,却听衣声娑娑,随后便是文书撕裂之音。
“送他回阳。”
言罢,我缓缓起身,再瞧时眼前唯有我那残了八十年的门悠悠荡,哪还有张叔言的影?
我叹了声,回头望着薛忧枝道:“没吓到罢?”
薛忧枝摸着胸口道,“他好吓人。”
“那是十殿轮转大人的身侧判官张叔言。他原是酆都掌案右判官,现如今管锁魂错案的。”
言罢,我又补道:“你先回院休息罢。我去送许亦云回去。”
我去时遇见萧宜,萧宜在冥河畔瘸着另一条腿淡然对苏念烟扯淡:“我这一拳下去,四个苏七也要没了。”
苏念烟面上无悲无喜,平静道:“她就在你身后。”
萧宜依旧没有转身,而是将支着的腿收回,严肃道:“我怎么觉得这腿好了很多呢?肥烟你的药真有用。”
我幽幽地袖手飘至他身后,“你一拳打几个我来着?”
萧宜面上作震惊状,满目受伤的样:“我怎么会打你呢七七?你与我什么过命交情?张大人还叫我告诉你送许亦云回阳呢。”
我问:“他如今在哪?”
萧宜面色一顿,“牛十九送他下油锅了。”
我一惊,那岂不是这个时辰都炸成个脆麻花了?
萧宜又道:“不过阎罗大人今日回来,好像又提他出来去了森罗殿。”
我谢过萧宜,又转身奔向远处都城外的森罗殿。
森罗殿本是在酆都城心,后来因为某位不可直说的孙姓大人于夜中迁至了城外东。
这路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我一壁唾弃自己练功速度一壁飘的更快些,远远的望见书森罗二字下的两青衣童女秉烛垂目,忙不迭的呼道:“扶疏!我要见阎罗大人!”
善目高眉的扶疏童女闻言冷不丁抻袖出掌,绛纱明珠随之一炬燃成个扇形,齐齐声道:“不可。五殿大王于此迎客。”
我道:“那我还需在这等的。张判官命我送他回阳。”
言罢,扶垂眉似姝女,疏一哂若皎月:“可。”
便不再管我。
我闲的无聊,蹲着便从袖中抖落出引魂幡欲点,好提前引个路。
笔转,灵灭。幡下多添一笔朱色圆,我怎么琢磨怎么都觉得新画的这副引魂幡好似不太对劲。
我将它横了横,恍然发觉这明明画的便是个肥头圆屁股的富某贵么。
“你画了一个……”他近了近,声音似是困惑又恍然顿悟,“长屁股的红萝卜?”
“……”我幽幽回首,却见许亦云神情大悟般地收回自己脑袋,拍着身后的阎罗王赞许道:“你们地府什么时候还有这么画术了得的鬼差了?”
阎罗王的胡须抖了三抖,抽搐道:“地府鬼才辈出,你离了这般久,自然是不知道的。”
我默默起身,向后踱,卑微的匿在张叔言身后。
阎罗王道:“苏七,你锁魂有误。”
我应着,宽大袖中伸着手算计着这个月月俸这么一通抠还能留多少。
“且送他回去。事毕后再来森罗殿,本王与你有要事相说。”
我行礼领命,目送一路的宝盖与判官随他入阴殿,又将视线挪回眼前的许亦云,点起引魂幡引他上路道:“走罢。”
许亦云和蔼一笑,“你是苏七?”
我麻木道:“是。走,送你去轮藏路回阳。”
送走这个我一定要改名,叫个七忒不吉利。
他眉眼一舒,拽着我手中燃起的一首引魂幡道:“你不想知道自己生前事么?”
那侧燃起的引魂幡缺了个角,但也依旧被火烧着,他面上没有任何波澜,淡淡地笑着望我。
我略顿了顿,“他叫你来的?”
许亦云闻言手一松,“是或不是,你也会信我么?当年他欠的债和孽,害你白白跪了八百年,你就真的不恨?”
言罢,他转身沿路行走。凄凄鬼声时而扰塞引魂幡,我望着他半红半绿的身影一淡,忽而道:“你可知他是谁?”
许亦云一顿,回首。却也只是眸眼沉静,静地像一滩足以困死长龙的渊,无澜无情。
“我不仅知道他,还知晓你。你能忘掉前生是个好选择,但仅仅是他以为。”
我似是此时才看懂他,对凝无言。
“膝盖潮日是不是还会痛?梦见过那个手把芙蓉的姑娘么?你死之后,也就三日的光景,她替了你与他成婚。”
似有银瓶乍破,引出一地月浆。
言罢,他近了些,幽幽道:“你该恨,恨他们所有。你前世的阿姊与你爱的人结了秦晋之好,又让你活生生跪了八百年。你该恨啊……”
渺渺的雪啊。
人间也不过才阳春三月,降了桃花又烧干了前生的泪,怎么会下起雪来呢?
我只是垂目,腕处困着的冰链没入袖中冰凉一片。“寅时初,幽冥鬼门大开。你若再不回去,便该落背阴成无名鬼魅了。”
我扬起一袖的雪,纵容寒冰链攀上明灭的引魂幡,行于幽幽暗暗的轮藏路。
魑魅啸声阵阵。许亦云似是惊诧我的平静,而后又道:“你不想杀他么?”
怎么会不想呢。
我并未出声,只是幽幽地哂,竟也觉得做鬼许久,体验了一把那些未脱凡尘鬼差所说的心凉。
我回首,却见许亦云含笑,似是觉得胜券在握般欲引我入翁。
我淡然的看着他,“其实……”ωωω.χΙυΜЬ.Cǒm
“我是个傻子。”
许亦云猝不及防一踉,险些绊在轮藏路上的石。
见他如此,我便淡然道:“当鬼差么,本就是逆天而行,半路夭折傻了疯了几个的也很正常是不是?”
许亦云被我这番淡扯的眉头一跳,一笑:“我前身当了许久的阎罗,怎么就没听过呢?”
好,特别好。我暗暗记下他说的话,又止步严肃地看着他,“那就只能说你一点都不关心你的下属。像我们阎罗大人,时时刻刻撒春风关怀在那条奈何桥边的大道上,你看他辖下的鬼差是不是各个都机智过人?”
许亦云幽幽道:“你不是个归他管的傻子么?”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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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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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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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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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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