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了望薛忧枝,薛忧枝望了望我,而后试探性开口:“七七,现在锁吗?”
那人忧郁望月,看侧颜依稀是年少风流模样。
我抻链,无声点头。
天还未大明,依稀只是深蓝苍穹点个半月,我与薛忧枝轻飘飘落地,伫与他眼前。
是个好相貌。眼角薄长裹风流春色,唇下衔起无上疏笑:“二位,挡到本公子赏月啦。”
我依旧面带微笑,与薛忧枝一同笑着,她拿卷我抻链:“许亦云。卒于三月初五,死于少穿衣。”
言罢,薛忧枝嘴角一搐:“还敢死的再流氓些么?”
许亦云含笑,端起金樽悠然不动。“小生死期未到噢。”
薛忧枝看看我,我仍旧是笑的像缕春风,亲切又和蔼地扬链:“我听不清,你去跟谢必安谈怎么样?”
那链触及他腕间自动凝圈,牢牢地套死。许亦云叹了口气,将束发的乌头簪一拔,淡淡望了眼身后,倏尔开口。
“在下还有个八十岁的美娇哦不老母需要在下赡养,她体弱多病连榻都下不去,小人家里又穷没米下锅。”
薛忧枝冷静道:“你娘也才四十有四。”
许亦云诧异道:“这你都知道?”
我幽幽接道:“你那个榻也下不去的娘昨日还生龙活虎地搓麻将,连输十二局。”
薛忧枝望着我,叹了口气道:“带走吧。不想听他多哔哔。”
我锁着链,正欲带他回地府,许亦云出声道:“你们不想知道程晏觉受谁指使么?”
薛忧枝奇怪的回头看着他,“这耽误我俩带你走吗?”
许亦云愣了下回道:“不应该你们说想听,然后我说用我命做交换么?”
我手一掸,塞了坨棉花在他嘴里。
今日早时地府吃的是清粥配咸肉,不错。
照例把人交给牛十九,我正打算带着薛忧枝回院用饭,许亦云忽而吐掉嘴里棉花,一脸见鬼地看着我:“你为什么不问我?”
我道:“我问你做什么?”xiumb.com
他向前踱了一点,链子束住他动作:“我没说完你就堵我嘴。你看啊,你要是问我,然后我说用命做交换。你就应该很诧异的问我,为什么不怕死?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我再冷笑一声回答你,是谁指使的程晏觉。”
言罢,他道:“你听懂了吗?你问我罢。”
我麻木地看着他,“滚。”
薛忧枝沉默以示对许亦云的同情。
事毕之后我才记起还得去找谢必安说事,便问薛忧枝要不要一起,她没推辞,便也随我一同进了谢必安的院。
她望着院外的路,怀念道:“三天前我就是从这被夹过去的……”
富贵吃了丹变回狗型,悻悻蹲在谢必安身侧。
谢必安一见我便笑的亲切,“七七,忧枝,来了。”
薛忧枝第一次见谢必安,扯着我袖子低声问道:“他也是鬼么?”
我嗯了声,看着在座的谢必安道:“程晏觉这事不对啊大人。”
谢必安点头,“是不对。等罢,等阎罗大人回来再说。”
言罢,他笑眯眯的看着我,话锋一转道:“你与明焉之间,怎么回事?”
我迷茫的看着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前些日子明焉找范无咎,说你……欺辱她?如今连事也不干了,说除非你离开地府,否则不再当鬼差。”
谢必安头一次语气这么沉,“苏七,你说实话。”
我心一沉。
我想起初来那半年里,因为进度跟不上,学了的功法第二日向下掉时不知受多少同僚的白眼。
也不能说是跟不上,除了鬼火诀,其余的法术练了第二日也会忘,时间一长甚至使也使不出了。
我垂着眸,头一次觉得当众刨伤也是个痛的事情。
“她说,我该是离了地府的。”
我开口,“说我留在地府不过是秦广大人心善,呆了这么久也只会连累其他人。”
是啊,废物到前世轻轻松松被人活埋,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我抬首,静静的看着他。
“大人你一直说我只是笨,我认了。我原以为我拼命学,至少也能会些什么。可八十年了,我还是只会点鬼火。”
日复一日的麻痹自己,这滋味太苦了。
“难受的话,哭罢。”
谢必安忽而开口,眸子定定的看着我。
我摇摇头,吸了吸鼻子。我望着谢必安忽而温柔的神情道:“大人今天能多要碟肉么?我吃不饱。”
谢必安罕见的温柔瞬然敛了个干净,换成一副冷漠嘴脸:“不行。”
我沧桑地叹气,有下没下地掸着衣襟上的折梅绣样。
我在地府很穷还很卑微,实力也是最差的一个。幸得秦广大人如和蔼春风渺渺春雨的关爱,这才以至于没让我上任在役当鬼差的第一年里因为天天挨揍被送还回地狱。
多年里有数十个同僚因为看不惯我在地府混吃等死而向谢必安、范无咎控诉,谢必安也是一人回一句“她能混吃等死是她的闪光处”搪了过去。
但闹到明焉这种地步,为了我连活也不干的,她还是头一个。
谢必安还呲个牙乐呢,“七七,这是你在地府最出名的一次。”
我麻木地对凝他,心想大约过不了半刻,可能外出锁魂的都知道范无咎手下的女鬼差为了我要死要活了。
今日地府天气甚好。虽然仍旧是一片通红通红,红的就跟那个地府油锅里刚烫熟的鬼一样灿烂,但我因着午时将要吃肉的缘故,心情着实好的很。
“孟姐儿许久都不做饭了。”我从袖中抖落两块从谢必安那顺来的糕点,一壁送嘴一壁递向薛忧枝。
我甚是怀念地叹气,又指了指桥边的孟姝。
孟姝一手持勺一手卡着鬼喉,活生生将那鬼提的双足离了地,还未腐去的双眸直翻天灵盖。她姣丽的眸几欲燃火,戾声道:“喝不喝!”
薛忧枝问:“那要是那鬼不喝怎么办?”
我微微一笑,“孟姐以前……是背阴北山出来的。那的鬼特别热情,第一面就能给你天灵掀到你自己嘴里。”
薛忧枝闻言面色复杂,“一掌捏碎那种吗?”
我沉默不语,用眼神肯定她。
“……够变态。”
我与薛忧枝半是闲聊地踱着回院,见院前伫着一袭黑影,甚是眼熟。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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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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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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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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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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