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烦闷时,头顶不是天就觉得逼仄,皎然心烦意乱地推开仙桃葫芦槛窗,深深吸了一口晨间冷冽的空气,这才将心中的烦闷稀释了几分,而后坐回绣墩上,朝彩絮儿伸出掌心,“打我一下。”
“姑娘这是梦魇了还是眼皮跳了?”
彩絮儿取了薄荷露往盆子里滴,先伺候皎然漱口刷牙,又绞了面帕给她净面,然后听话地在皎然手上“啪啪”打了两下。跟在身边一道长大的丫鬟就是有这好处,一个动作就能明白皎然在烦恼什么,其实这也是皎然习惯使然,每回眼皮跳都要“挨打消灾”。
“不够,再用些劲。”皎然又伸出手,彩絮儿“啪啪”又是两下,皎然这才心满意足地收回手,揉了揉发红的掌心。梦里让人心慌的是亲事,但皎然并不怕相看,她向来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亲事只要不想便能回绝,今日要见墨书筠,未知因素太多,可就不像亲事一般好自己拿捏了,她怕的是这个。m.χIùmЬ.CǒM
洗完脸,整个人总算是清爽了,皎然去正屋给白师太她们请安,又逗了一会儿皓哥儿,这才领着彩絮儿和芙蓉儿往十二间楼去。
到了十二间楼,皎然立时又换上被芙蓉儿揣在兜里的玄色衣袍,在小甜水巷要规规矩矩,但来到十二间楼,那可就是皎然的地盘,要待在哪儿去哪儿根本无人过问。
马车已经停在侧门外,侧门原是开来接尊客的,所以巷子狭窄,人流稀少,不曾想如今却方便了皎然出行。一辆大马车堵在门口,车厢门开在后面,皎然出了门直接钻进车里,一个人影都不用见到,马车就“嘚嘚嘚”跑出了巷子。
青城山在城北的方向上,坐北朝南的山腰间坐落着皇家的三圣庙,皎然在心里嘀咕着这车夫也真是赶时间,颠得她一早的粥水都快呕出来了,只能摸着腹部掀开车帘子,远眺山景转移注意力。
凌昱就是在车行到山脚时钻进马车的,这还是皎然头一回见凌昱身着冠服,紫宫衣、乌皮靴、青玉带、腰佩金鱼袋,蓦地掀帘进来,这凛凛的气势将皎然吓了一跳。
“主道已经封路,小道待会也会有人来把守,必须走快点,小路是颠簸了些,你且忍忍。”凌昱道。
皇帝临幸之处自然要清道,不过皇帝此番来三圣庙的阵仗并不大,每年祭祀的重头戏,是冬至在南郊太庙圜丘祭祀昊天上帝的“亲祀”,仪仗队绵延两万人,那才叫壮观,相比之下,三圣庙皇帝只待一日,就跟出宫登山野游差不多。
青城山南面平缓,是以修建了三圣庙,虽是皇家寺庙,但寻常日子也常有百姓来此登高,而也有乐山者爱去北面走走,南面远眺京城,北面则可放眼绵延山林,那景色更秀丽,所以有不少王臣勋贵都在此修了别院。
不过这种别院寻常都不住人,山间寂静清幽,一路上山不见半点人影。马车缓缓停下,皎然立刻从车上跳下来,被颠得四散的经络骨骼终于回归了正位,站到树下拍着胸脯顺气。
这别院不似郊外的山庄壮观,从外看去,只一座四合院格局的简朴木屋,皎然见人心切,提着袍摆就走过去推开大门探头探脑找墨书筠,虽然穿着男装,但提裙摆的动作还是改不了。
只是屋内并未见到想见的人,扑了个空,皎然“蹬蹬蹬”又跑出正屋找凌昱,“书筠姐姐还没来?”
“要等圣人的御驾到庙里,才会有人领她过来。”凌昱道。
“那你不用过去迎驾么?”反而穿着一身冠服蹲在地上不知在挖什么,皎然心道。
“还早着呢。”帝王出宫哪能像他们这些凡人般想出就出的,光是礼部就有一堆礼制要走,凌昱瞥了皎然一眼,“这么快想撵我走?”然后又接着埋头在地上挖坑。
皎然不回答了,而是不解地问道,“你这是在挖什么?”穿得整整齐齐不去干正事儿,却在挖土,也不怪乎皎然好奇心爆棚。
“垒个小土窑。”凌昱头也不回地道。
皎然无聊着,便背着手蹲在一旁看凌昱垒土搭窑,先是挖一个平底洞,而后将土块掰成大小合适的小土块,圈层叠起,只不过这土窑其实不易垒,要相互借力堆成锥形才好封顶,所以皎然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
既然是垒土窑,自然是要烧火,皎然也不能干站着等吃,趁凌昱垒土的功夫,四处走了一圈,捡回一堆小木条,别院前就是山崖,人少风干,所以枯枝不难寻。
皎然捡完木棍回来时,土窑已经垒好,凌昱也正从院子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个藤筐,装着好些鸡蛋和毛芋。
“院里竟然有这些,我还以为要等会儿去挖呢。”皎然以为这鸟不拉几的别院是不住人的,也确实未见人烟。
“平日里有山户在帮着打扫看门,就住在院后的屋子里,今日淑婕妤要来,才将他打发到山下去。”凌昱解释道。
皎然想起方才进入正屋,那椅背桌面确实纤尘不染,原来是有人在收拾。
“我去他灶房里捡了几颗鸡蛋,没想到还有毛芋,便顺手牵羊拿了几个小个头的。”凌昱将藤筐递到皎然眼皮下,“够你吃么?”
她现在可是一点食欲也无好不好,“谁说我饿了。”皎然撇开眼睛道。
凌昱也不笑话她,抓了一把枯叶就开始点火烧小灶,大概是觉得只在里头烧,要等到土块烧白太慢,又围着四周点了一圈火。
火苗轰轰轰烧着,凌昱的声音中裹挟着丝丝“噼里啪啦”的声响,让皎然奇异地透过这身冠服看到了在凌昱身上难以想象的烟火气,“你现在不饿,等会儿我们在庙里吃斋饭,可没人给你们送饭吃。”凌昱一边说着,又一边用纸张包起鸡蛋来,只待土窑烧成,将鸡蛋浸湿就能投到土堆里去。
说不得凌昱此时此刻的衣着,做起这动作来有些滑稽,却是熟练而雅致,无法否认确实是好看的,皎然心里多多少少受用了一点。
坐在石块上相对无话,就听着土窑里“噼噼啪啪”的烧柴爆裂声,两人都只盯着那土窑看,凌昱不断往里加木柴,最后将土块敲下,投入食材,又挖了一堆冷土覆盖在土堆上,山那边刚好传来庄重的仪仗乐声。
“圣人当是到山脚下了。”凌昱拍好最后一捧土,“我先过去,你在此等淑婕妤,这土半个时辰便可挖了,你仔细不要烫着,午间也就这些了,将就着吃。”
真够婆婆妈妈的,皎然点点头,以往好时一切理所当然,现在凌昱一待她好些,便极为别扭,无福消受,实在也是消受不起,凌昱往前迈步时,皎然在后面开口道,“谢谢你啊。”
凌昱回头朝皎然一笑,“你居然还会对我说这种话。”
凌昱身手矫健,回到三圣庙时,帝王的銮驾还没行至庙前,这次祭礼和冬至的亲祀不同,并未带文武百官,因着庙中“三圣”,供奉的是本朝的太丨祖皇帝和两位草根开国大将的神灵之位,所以此番来的都是王室宗亲,元祐帝的血脉兄弟虽不多,但往上推几代,各种沾边的皇亲可就不少了。
仪仗浩荡,宫人众多,又并有禁卫军,礼部官员,和各色宗亲的随行下人,所以当一个身姿娇小的宫人脱出队伍时,不会有人格外留意。
“阿然妹妹!”
墨书筠的声音传来时,皎然已经无聊得蹲在地上画格子,抬头见树下走来一个身着内侍服的人,当即撒开手中的小树枝“咚咚咚”奔了过去。
不过行到距离墨书筠三步开外的位置时,皎然又突然收住脚急刹车,规规矩矩地福了福,又道了句,“请淑婕妤安。”然后悄悄抬眸看向墨书筠。
“你这个小蹄子,还是不忘笑话我。”墨书筠上前两步,牵过皎然的手就在她脸上拧了起来。
皎然笑得花枝凌乱,“我就是想试一试唤你一声‘淑婕妤’是什么感觉,你会有什么反应。”皎然抱着墨书筠的手臂撒娇,“幸好书筠姐姐还是懂我的。”
两人拉着手说了好一会儿话,问了东又问西,也不知是不是高兴过了头,有时皎然一个问题都要问个两遍,被墨书筠笑着闹开。
元祐帝待墨书筠自然是极好的,端看墨书筠的气色便知,红光满面,气韵养人,比未出阁时多了些妇人韵味和尊者气势,许是许久没见到皎然,又许是在宫里待了几个月,打交道的人比做姑娘时复杂,说起话来比以前利索且多多了。
“那宫内其他人可好相与?可有借机给新人下威风的?”皎然问道。
墨书筠摇摇头,“婕妤不能入主一宫,但此轮秀女,我恰好在最后封赏,其他宫里都住满了,如今住的锦绣宫未有主位妃嫔,所以也算自在。”
说这话时,墨书筠媚眼含羞,微微低着头,皎然也知道皇帝是真待她不错,也就放心了,“我瞧着书筠姐姐像是瘦了,以为姐姐在宫里不好呢。”
“瘦了吗?”墨书筠摸了摸自己的脸,“刚入宫时确实瘦了,许是今日的宫服大了,才显得瘦吧。”墨书筠又张开手看了眼身上的内侍服,“但最近确实总肚饿,吃得也多,过些时日当就会胖回来了。”
一说到容易肚饿,皎然也捂着咕咕叫的肚子,差点忘记该是用午膳的时辰了,赶紧将墨书筠拉到一旁坐下,开始拨土挑挑拣拣。
那毛芋还没剥开就透着一股软糯清香,馋得皎然直咽口水,热气烫手,一边捏着耳垂又一边掏出两个鸡蛋放到一旁纳凉,都是最淳朴美味的食材,在土里熨烤过后,自带一股土气,将食材本身的香气拱得更加浓郁。
皎然拿着鸡蛋回过头,就见捧着毛芋的墨书筠眼泪汪汪,一边吃着,金豆子一边掉着。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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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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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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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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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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