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然难以置信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眼睛和嘴巴都睁得圆圆的,“我吗?”
凌昱将手绢丢到桌案上,“你父亲也有一份。”
“你是说那个平安符么?”皎然斟了杯清茶给自己压压惊,皎仁甫在留下的信中暗示符内有重要证物,可保她和夜凌音一世平安,她多少能猜到是事关朝廷的东西,但如今娘俩生活安定,也是还没做好心理建设,所以直到交给凌昱都未曾拆开,是以皎然并不知符内有什么。
“里面可是藏有秦双通敌的证据?”皎然问道。
“你父亲可不傻,将证据藏在护身符里。”凌昱道。
但那平安符确实是找到证据的线索,符内的黄纸写有一首藏谜诗,谜底指出证物所在。
在大相国寺横跨九间的大雄宝殿里,矗立三尊大佛,那大佛除了要重塑金身,寻常都不会有人靠近,而那锦囊就藏在佛祖肉髻直对的顶横梁里。
可谜中又是谜,这并非最后的谜题,锦囊里有一张卦象,卦指正北,爻分九组,大雄宝殿的正北面是三楼高的资圣阁,供有五百尊罗汉,最后便是在这阁中,找到了皎仁甫藏匿的卷宗。
当初皎仁甫想登大位,自然要借秦家兄弟之力,事败后秦家兄弟明哲保身,皎仁甫也没忘记留后手,卷宗里有一张西北舆图和布防图,以及一封机密信,上面有北胡首领努亚力的私章,皎仁甫截下这真迹,命人复刻了一份真假难辨的赝品,狸猫换太子般给秦双送去,秦双哪哪都好,就是墨水喝得不够多,外壳没换换了里物,并没察觉任何不同。
皎然心想秦双比她想象的还疯狂啊,果然知人知面不知心,“如此说来,当年你父亲,岂非真的……”冤死沙场了?被左膀右臂背叛,论谁也不会有防备,当时秦双迫切想立战功,若是赢了,赵国公这尊大山会分去他的光芒,只有另起炉灶自当山头,世人才会知晓秦双是何人。
“吃里扒外的东西。”这是皎然迄今听凌昱说过的语气最狠的话了,大约也是真的被气到了。
战场刀箭无眼,秦双趁乱手刃赵国公,明明是被打得节节败退几里之地,却因主将阵亡,“誓死”捍城得了百姓的爱戴和朝廷的封赏,实则暗地里跟努亚力狼狈为奸,让地却得名,又因后来几年边疆无战乱,所有人都以为是他镇守有功。
谁知这举国的荣辱,就是他和努亚力私下的买卖,所谓监守自盗都不足以形容如此之恶行。
不仅如此,楼若那边也探听得秦单的真面目,说不得温柔乡真能醉死人,以前秦单从未对人提及的,却连连在楼若这儿说漏了嘴,让她得知了原来那位秦芸的替死鬼,就是秦单在背后示意的,虽说当时是秦单去寻张大官人办事儿,但恐怕连张大官人都不知实则背后之人正是秦单。
皎然点了点头,一个在边疆通敌,一个在京城搅弄风云,简直就是把天子当猴儿耍,要是两条大鱼落网,皇帝还有心思在南边狩猎,那真是佛者境界了。
但显然元祐帝并非佛陀,事成后,原本小半个月的秋猎,不到一旬便草草结束,在南苑待不到两日,元祐帝便只领了一支精卫军先行回京,那扬尘而起的背影,仿佛就是在昭告真龙天子的怒气。
皎然正听得拧眉,突然又想到,“可是卦象就这样易解?那若是落入他人之手,这布防图岂非如探囊取物般简单?”
“要是这样简单,就不会等到现在才动手了。”凌昱笑道。
皎然想想也是,距离他俩分手,已经过了好长一段时日,差点她都以为这平安符排不上用场。
“不过说难也不难,只是找中间的关键人物难了些。”凌昱道。
纸上所画,似卦非卦,起初凌昱对那卦象也百思不得其解,连钦天监都没解开,不能直解,那只能靠智取。也是皎仁甫深沉,既然将卷宗藏在大相国寺,那自然是因着信得过。
大相国寺又叫皇家寺,历届住持都由皇帝亲自任命,当年元祐帝登位,住持虽是以他的名义任命,但实则是由皎仁甫这位顾命大臣钦点,小皇帝哪有说话的份儿,而既是他选的人,也便是为他办事儿的。
且这卦象,乍一看是道家所有,谁会想到去问佛家人。那卦象似卦似经,简直就是四不像,但却是当年皎仁甫和大相国寺住持闲话时探讨过的,所以最后还是由这位住持解了出来。
原来如此,皎然追问道,“那楼若姑娘可还好?”其实皎然就是怕楼若美人计用着用着,自己也陷进去了。
凌昱伸手拉过一个蒲团,垫在脑后,皎然看着他惬意地寻了个睡姿后,才听他道,“寻回了她妹妹的尸骨,正在城外找风水宝地重新安葬。”
逝者已矣,连相认都来不及,皎然哀伤地说不出话。
凌昱笑道,“怎么了,担心她心里难受?你用不着担心,楼若可巴不得将秦家弟兄千刀万剐了。”
楼若沦落风尘,妹妹替人见阎王,此姊妹并非个例,而这些人一生骤变,可少不了秦单这种人的“助力”,如今大仇得报,楼若是解了心头之恨,但谁都无法回到原点,也不会因为他们倒下,日子便自动倒退,将属于她们的一切归还,国仇家恨,那些人死一千遍也不足惜,但多少对死者也是一种慰藉。
可既然秦家兄弟已入大理寺,凌昱却似乎未有一点松缓,皎然还有话想问,却见凌昱已经闭目舒眉,不知是在养神,还是已经沉睡。
皎然心再硬,也不好在这时候叫醒一个可能几宿未眠之人,手边的茶壶已经空瓶,皎然看了眼凌昱,没有去拉开他箍在她腰间的手,而是端起桌案边的经瓶,自顾自小酌起来。
清酒爽口,又因听得内情,心情颇佳,皎然断断续续地饮着,很快便又两瓶见底,镜月湖里的月影也从东边跑到了西边儿。
“何时了?”凌昱低沉的声音从腿边传来,皎然看了眼天色,“快到亥时了吧。”
凌昱松开圈在皎然腰上的手,揉着眉心道,“竟这般晚了。”
其实也不算晚,十二间楼亥时才闭店,而外头的酒馆,多是彻夜不关的,但寻常这时候,皎然也该拾掇归家,只是凌昱大概也没想到自己竟然睡了快一个时辰,这对这几日的凌昱来说,确为难得。
皎然在心中腹诽,你也知道晚呀,彩絮儿都不知在门外朝她使了多少眼色了,哪知那时皎然倒是想动凌昱的手了,那两只大掌却跟黏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你且回去吧。”凌昱道,然后自己仍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皎然还没见过凌昱这般赖床未清醒的模样,说来人一旦慢悠悠起来,都会变得可爱,但且又如何,随他去便可,终于可以离开,皎然立马站起来拍拍衣裳走人。
“你有男装吗?明日带上,我带你去个地方。”凌昱在皎然准备走出门时突然开口道。
明日?男装?皎然脑子里登时就想起上回他俩一道去鲁地的旧事,其实不算是一道,应当说是凌昱将她劫走的,所以闻言皎然又油然而生一股极为不好的预感。
皎然转过身,正见凌昱从地上坐起来,挥退了睡意,不是迟钝而是慵懒,这人可就又是黑狐狸一只了。
“我,我哪儿都不想去。”皎然果断拒绝道。
凌昱摇摇头,拿过皎然放在高几上的披风,站起身朝她走来,“我只是负责将你带去,要见你的是淑婕妤,你去不去?”凌昱一边说着一边替皎然将披风系上。
而皎然听到他说到淑婕妤时,整个脸立刻亮了起来,脸上笑得灿烂得都可以开花房了,“真的吗?书筠姐姐要见我么?”明日皇帝要去三圣庙祭神皎然是知道的,可按礼制宫妃不能随行,“书筠姐姐居然能出宫来?她也要跟你们去城外祭祀吗?”皎然一兴奋,问题就一箩筐,高兴得都走不动道。
凌昱替她系着领子,笑了笑道,“她可不是你书筠姐姐了,在人前可记得改口,不然遇到讲究的嬷嬷,可要叫你罚跪。”皎然吐了吐舌头,凌昱又道,“所以才叫你换男装,圣人虽许她出宫,可却不好叫人知晓,也是你书筠姐姐难耐了,居然能叫圣人为她破例。”
“你可别小瞧女儿家。”皎然马上护短了起来。
“我可从没敢小觑女儿家。”凌昱看着皎然笑道。
皎然被他这眼神看得有些发窘,明明说的是墨书筠的事儿,凌昱这又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皎然再不想和他说话,拢紧披风转头就钻进了夜色中。
却说皎然回到小甜水巷,一进门就吩咐芙蓉儿将收在衣奁里的男装找出来,褪去衣裳试了一试,“合适倒是合适,就是这胸襟处紧了些。”芙蓉儿两手在皎然身上顺着衣褶道。
“明儿裹上布条就不会了。”彩絮儿道,“一年未上身,这下摆却是短了些,走得快都要露风了。”这说的是露出里面的白里裤
皎然也左左右右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白衣似乎招眼了些。”
总之就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主仆三人,谁都能挑出不适之处来,可这也没办法,人在长个儿,衣裳却在缩水,上回和凌昱去鲁地的男装倒是适合,但皎然还没那个胆量敢堂而皇之带回家,要是被夜凌音见着了,估计天下要大乱了。
所以最后,皎然只能打着找书的名义,跑到东厢房石敬泽的屋里找衣服,去年的衣裳没变,但石敬泽正是拔高的年纪,丁绮绰可没少为他添置新衣,总算找得一件玄色衣袍,玄色衣物不管夜里白日都低调。
原本皎然想找粗布衣的,可那种场合,过于接地气的衣裳或许更招眼,所以才选了玄色衣袍,正准备回屋,却在门口撞见了鬼鬼祟祟的皓哥儿,差点没把皎然吓个半死,可见人呐,做贼都心虚。
“然姐姐,你怎么在敬泽哥哥房里啊?”皓哥儿举着小手,不解地问道。
皎然扬了扬手中本就是拿来掩护的书籍,示意她是来找书的,然后把书交给彩絮儿,将皓哥儿抱在怀里问道,“那你怎么也在这儿呀?”皎然觉得自己真是能耐了,居然用这样的法子对付起一个小娃娃,不过不让话题继续最好的方法,就是转移注意力嘛。
小娃娃的注意力果然很好转移,皓哥儿趴在皎然肩头道,“我去屋里找姐姐了,可是然姐姐不在。”
小人儿话里已有困意,话都说得慢吞吞的,这个时辰皓哥儿早该睡得黑甜黑甜,要么也是在准备睡觉的路上,因着白师太回来,皓哥儿又开始上学堂,所以也不让他去皎然房里睡了,只能活在白师太的视线里。
皓哥儿左右看了一眼,然后将两只小手圈成一个圈圈放在皎然耳边开始说悄悄话,“今天有婆婆来家里,大娘又要把你嫁出去了。”
婆婆就是替人说亲的媒婆,皓哥儿说的是小孩话,皎然听完却笑了,不去睡觉原来是当耳报神来了,也是皎然早出晚归,皓哥儿逮不到机会同她说话。琇書網
不过媒婆说的是谁皓哥儿自然没法传达,能说清楚来人的意图已经是皓哥儿的极限,皎然也不想去问,只摸了摸皓哥儿的后脑勺,而后将他抱回正屋里。
其实这并非除崔家外有人托媒婆来试探说亲,只不过都被夜凌音推了回去,而皎然却清楚,夜凌音是看中了崔家,不想将皎然托付给不知根底的人,所以想等皎然自己开窍。
而皎然也是近来才知道,这些年夜凌音已经为她置备了许多嫁妆,连石家落难那会儿,夜凌音也没动过皎然的嫁妆银子。皎然躺在床头呆呆地想着,看来夜凌音是早想看她着红妆出门了。
虽然皎然着红妆的样子夜凌音还没见到,但皎然却在梦里见了好多回,浩浩荡荡的接亲队伍,而每回揭盖头的却都是不同的郎君,陌生的面孔,既非崔子衡,也非凌昱,一夜不安躁动,皎然又猛地醒来,这哪里是在办好事,简直就是噩梦。
天色渐明,想起今日要去见墨书筠,皎然揉了揉发蒙的脑袋从床榻上坐起,从床边高几上的双层温壶里倒了杯温水醒神。
可那厢还没从噩梦中醒过来呢,这厢右眼皮又突然“腾腾腾”跳起来,皎然想起俗话说的左眼财右眼灾,脑里又是一团浆糊,糊得心里都沉甸甸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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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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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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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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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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