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书筠脸上还有泪痕,窸窸窣窣就着枯荷叶吃毛芋,不过其实她是喜极而泣,“没事,就是很久都没见你,也很久没这样吃东西,有些怀念。”
不可否认在宫里有人伺候的日子是舒心,但那也是要用规矩换来的,宫里什么珍馐佳肴没有,可像这般蹲在地上吃埋毛芋,那是想都不敢想,此番回宫,再出那红墙又不知是何时,姊妹再会也更不知何年何月,一时间皎然竟也有点伤感。
却说这边二人席地啃毛芋吃得津津有味鼻涕泪流,山那边元祐帝刚祭完第一回礼,便去了偏殿用斋食,仪式庄重,一个个不苟言笑,进食如嚼蜡,自然没有山那边那般虽悲喜交加却别样畅快。
平日里要人捧在天上的宗亲王室,在帝王面前,只能就地进食却也没人会吭一声不是。
而即便是帝王,在神明面前也要低一头,用过午食也不得休憩,端坐在偏殿里听道士念经,待所有偏殿都轮过后,已是一个时辰之后,再去主殿三圣殿继续祈福,今日的仪式便结束了。
皇帝所到之处,总有侍者要先一步铺垫打头,只不过今日是来祭三圣,阵仗没有大祭礼隆重,三圣庙也不大,所以队伍是精益求精,有资格来伺候皇帝的,也就大内总管杨宗年了。
杨宗年低着头踱步到殿内为皇帝铺垫,只不过皇帝刚踏进门槛,便听见“砰”的一声闷响,殿门重重甩上,将殿内的光线掩去一半,皇帝背着窗,乍一眼看上去,那脸上的阴霾,比墨色还沉。
“护驾!护驾!”杨宗年高声大喊。
外头的宗室顿时也乱成一锅粥,高呼着“有刺客!有刺客!快护驾”,却被把守的禁卫军强力压制,顷刻间又有一队黑甲军鱼贯而入,将三圣殿围得如铁桶一般严实。
慌乱间,杨宗年的目光落在屹立如山不见半点惊慌的皇帝身上,祭礼的礼制森明,除了皇帝,其他人都没资格进到这殿内,杨宗年眉头一动,觉得有些不对劲,转身一看,原本跪坐在三圣金像下的两列低头诵经的道士,已经站起来扯开道袍,将他团团围住。
杨宗年终于回过味来,“皇上,这是怎么了?”
元祐帝开口道,“怎么了你难道不知道吗?这么多年,倒是朕看错了眼。”
杨宗年却是一点都听不懂的样子,忙跪地扣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不敢揣测圣意,求皇上责罚。”
元祐帝冷笑一声,“都都知哪里是奴婢,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朕的龙椅差不多都要让给你了。”都都知乃是宫内宦官最高的官职。
“冤枉啊,冤枉,奴婢不知皇上何意。”杨宗年的脑门已经磕得一片血迹了。
杨宗年此时还愿意如此卑微,就越显出他这些年的高深莫测,元祐帝脸色一凛,“今日朕就在太丨祖前宰了你的脑袋,以告慰南静王的在天之灵。”
“冤枉,冤枉啊皇上,奴婢手无缚鸡之力……”
杨宗年还待要求饶,元祐帝却不欲多言,眼风一扫,禁卫军立刻抽刀挥起,刀剑脱鞘声响起,杨宗年脸上哪里还有什么卑躬屈膝的奴色,听得元祐帝的话,也知道今日必定是个不破不立之局,殿外一阵匆匆脚步声,不知有多少禁卫军在等着他的人头,可杨宗年岂是这么容易就擒的。
几道寒光落下,杨宗年腾地而起,在千钧一发之际跳出了禁卫军的包围,那刀剑只在他毫无血色的脸上划出一道血痕。
元祐帝眯着眼看薛能飞柱攀梁,和杨宗年闪躲追杀在横梁间,幢幡渐渐铺了一地,二人一个脚下轻快,一个脚下稍重,料到杨宗年藏拙,却没想到他内力如此深厚,薛能索性扔下手中的刀剑,这下总算和杨宗年不相上下。
对付一个薛能,杨宗年绰绰有余,但薛能的禁卫军胜在人多,必须突围而出才有生机,杨宗年快步往三圣像闪去,一个蹿身,直接破窗而出,冲出三圣殿。
殿后早有禁卫军把守,是以杨宗年还未在地上落定,便又立刻腾空而起,飞檐走壁突出重围。哪知刚跃入墙后,便见院中站着一人,一身紫色冠服,如雪松而立,正是凌昱。
薛能在院门处截停了正欲往前的禁卫军,“且回去护驾,以防杨都知一脉的细作趁乱谋害圣人。”六年前凌昱的功法就在他之上,如今更是拔高一截,只不过凌昱韬光养晦,这些年外人都以为他俩不分伯仲,而刚刚在殿内,薛能也是在试探杨宗年的功底,和他不相上下,但若要对付凌昱,只怕还有得磨。
杨宗年便是那外人之一,原想速战速决摆脱凌昱,不过眨眼的功夫,二人又飞出几座院外,边飞边过招,众人看不清二人的拳脚,只透过两人蜻蜓点水般踩过还不断摇曳的林木飞叶,才能判断出他们过招到了哪里。
那半山腰的林木好似成了两人脚下的棋盘,一盏茶的功夫,已经数不清过了几招,从山的这边打到这边,又从这边飞到那边。杨宗年本以为二人不相上下,这会儿才心道不对,他已经有颓惫的势头了,而凌昱却依然游刃有余。
皎然看到远处的人影渐渐逼近时,还以为自己眼花了,方才她和墨书筠正在赏山景,听得有窸窣渐近,才转身往后看去,就见从山边有两团影子,看不清拳脚,却愈来愈近,待到看清是凌昱和杨宗年时,皎然心中猛地一紧,秦家兄弟显然还不是最只手遮天之人。
南静王那句遗言她记了很久,因为对朝臣不熟,从来没想过是杨宗年,此刻一看,便知南静王说的是元祐帝最信任的杨宗年,那可不就是“白龙马”么。
事态紧急,皎然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拉着墨书筠就要往屋里躲去,谁知这时,杨宗年掌心一飞,便有几道飞镖嗖嗖而出,凌昱见状,眼疾手快扯下腰间的玉佩,猛地一逼截断了往皎然射来的飞镖。
趁着凌昱分神的间隙,杨宗年又忽地往下一窜,折下一缕枝干朝墨书筠飞去。
凌昱追到树下时,那枝干已经打到墨书筠身上,根本来不及拦截,只听墨书筠尖叫出声,那声音可不止是因为疼,也因着前方就是悬崖,墨书筠被这么一打一摔,脚下滑过本就不平整的石块,此处寸草不生,连救命稻草都没抓到。
那杨宗年显然就是冲着墨书筠而来的,临死前都要拉人下地狱,好给元祐帝心中留疙瘩,皎然几乎想都没想,就捉住墨书筠的手抱着她一起往下滚。
亏得皎然跟着凌昱学过一点皮毛三脚猫的功夫,才能在关键时刻抱住墨书筠,只可惜到底功夫学不到家,不能反身翻转,只能滚成一团往下落,扯住石头裂缝里长出来的藤条。
两人死死抓住那救命稻草,墨书筠吓得眼泪扑簌簌往下掉,皎然想到身后那万丈山崖腿就发软,但此时若是两人都发软,那大概就要一起葬身于此了。
墨书筠害怕还因为脚下悬空,皎然身量修长些,脚下能在凸出来的小石块上微微借力,如此才不至于将两人的重量都依靠在那藤条上。m.xiumb.com
“书筠姐姐,别怕,我们撑住,方才我看到凌公子在喊薛能公子,肯定会有人来救我们的。”皎然十分冷静,大概是因为每回跟凌昱在一起,都能有惊无险,才会如此淡定,又嘱咐道,“手疼也不能放,若是藤条断了还算死得其所,要是自己放手冤死,阎王爷都无话可说。”
这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墨书筠的紧张情绪也跟着缓解了不少。
“你垫着脚尖,看看能不能踩到我脚背上。”手中的藤条已经断了两根,皎然还在想办法借力,就怕那藤条撑不住两人的重量,“不然你试试用腿圈住我,或许能好受些。”
从来没有觉得身体是如此大的负担,抓住藤条的手渐渐发疼发酸,掌心已经开始渗血,身体也是本能地挺直,或许这样一直保持下去,能在这里风干成两根柱子。
皎然为自己的心境感到好笑,但其实她瞥都不敢去瞥身后甚至是身旁的景象,只两眼直直盯着岩石峭壁,心中直念阿弥陀佛,许是老天爷听到了,也大概是凌昱没让她们等太久,很快就有救星来了。
“扑哧扑哧”的振翅声在耳边响起,皎然看了一眼在脑后盘旋的黑雕,皎然记得凌昱说过这玩意能叼人,没想到居然在今日派上用场。
“先叼她,叼她。”皎然努努嘴,朝黑雕示意,因为她还能坚持住,谁知那雕却只往皎然背后去,“哑哑”两声不知是不是在拒绝,皎然只当它是拒绝,没想到一只雕居然还认人。
好在这时,头顶传来了薛能的声音,“皎然姑娘,淑婕妤。”
皎然心里总算松了口气,薛能可比那臭雕靠谱多了,先用绳子圈住皎然的腰间,确保她不会掉下去,将墨书筠送了上去后,这才来将皎然抱上去。
真是鬼门关走一趟,回到崖上时,杨宗年已经束手就擒,被凌昱连手带脚一道捆住,以一种奇异的姿势屈身跪在屋前。
皎然心有余悸地坐在地上回神,刚刚神经太过紧绷,这会儿全都松下心里却万分后怕,两只手因为滑落时要寻找救命稻草,被粗石锋尖磨得血肉模糊,稍稍一动都扯得极疼,皎然看了看自己皮开肉绽的手,仰头不想让眼泪掉下来,抬头却见凌昱正朝崖边行来。
结果就凌昱离开时,杨宗年作势躺倒,实则捡起地上一支飞镖,说时迟那时快,他一个侧身,那飞镖就朝皎然射了过来。
“当心!”
薛能离皎然最近,不等皎然惊醒,当即一扑将皎然就地放倒,往一旁滚去。
在凹凸不平的石块上滚动,可不是什么好享受,皎然耳边嗡嗡嗡地一阵恍惚,再抬起头来,已见凌昱两指夹住那飞镖,往回一投,便直插杨宗年手心。
只听得“啊”的一声,又听薛能道,“别看了别看了,皎然姑娘。”不说还好,薛能一念叨,皎然反而看得目不转睛。
凌昱踩着杨宗年的脸,扭管钥一般扭动扎在杨宗年手掌心的飞镖,杨宗年本就白无血色的脸,疼得一阵红一阵青。
“洒家怎么早没看出来,世子爷居然看上这丫头了。”杨宗年嘴被踩住一半,说出来的话都含含糊糊的。
凌昱却不让他有再开口的机会,掐开杨宗年的嘴,从旁边抓了一把沙土往他嘴里塞,土窑的沙土火炭还有余热,不至于将杨宗年的口舌烫坏,但又干又烫,这一下去也绝对不好看。
薛能心道还好还好,凌昱已是有所顾忌,悠着点做事,可一旁的皎然早已哑然失声,久久不知说话,凌昱眼中那凌厉的杀意,是她从未见过的,好不容易缓过来想开口,旁边“扑通”一声,是墨书筠晕了过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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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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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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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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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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