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欢和晏恒在坑底,寒风虽不至于灌进来,但一到太阳落山,依旧冷的刺骨。为保存体力,他们大多数时间都在阖目养神,只是在各自醒着的时候,会探一探对方的鼻息,确认彼此都还活着。
头顶一阵风怒号而过,晏恒缓缓睁开眼,见今日的天空比平常要阴沉许多。此时已是九月末,草原气候多变,有时一场寒风刮过,说入冬就入冬了。晏恒紧了紧领口,前天起他就开始有些低烧了,再加上这几日水米未进,他抬一下胳膊都要费好大的力气。肚子很不合时宜的又响了一下,晏恒在手底的枯叶堆里扒了扒,挑出一片还算新鲜的叶子,犹豫片刻后放进了嘴里。
一股干枯腐朽的味道填满了唇舌,晏恒嚼了两口,偏头呸了一声,还是吐出来了。
可真难吃啊。
他看了身边的清欢一眼,她亦是面无血色,闭着眼安静的倚着阱壁沉睡。晏恒见她眉心动了动,便知她无恙,放下心来想继续睡一会,可却忽然看到有些晶晶莹莹的飞沫在眼前飘过。晏恒以为自己是饿的眼花了,过了一会,脸上星星点点的凉意才让他意识到,是下雪了。
这一刻晏恒都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真是什么都让他俩给赶上了,若真是大雪封山,明年开春之前他们是甭想出去了。
晏恒用手肘顶了顶清欢:“喂,醒醒吧。”
清欢皱了皱眉,缓缓将眼睛睁开:“怎么了?”
晏恒抬头望望天,笑得比哭得还难看:“下雪了。”
清欢伸出手去接了片雪花,却出奇的平静:“哦,老天都不想帮咱们呐。”
晏恒侧目:“你不怕么?”
“怕什么。”清欢浮起两丝淡然的笑容:“我从决心回来找你的那刻起,就没做能活着回去的打算。”
清欢怔怔看着眼前细密的飞雪,还是轻叹了一声:“我只是有点遗憾。还有好多想做的事情没做呢。”
晏恒问她:“比如呢?”
“比如啊……”清欢有气无力的靠着阱壁,眼中又点起了一簇光芒:“庆福楼的酱肘子,烤羊腿,烧花鸭,水爆肚,我还都没吃够呢。”
晏恒笑她:“你就光想着吃啊?”
“还有呢。”清欢浅浅笑着,眼中却蕴了泪:“萧叔叔给我的小册子还没来得及看完。另外……我给我爹酿的酒,也没来得及让他喝呢。”
晏恒目光黯淡了下去,心中满是愧疚:“都怪我。要是我不带你来秋猎,也不会将你连累成这样。”
清欢却嗤一下笑了。
“这话说的。你还不如怪□□皇帝,若没建立北晋还没有秋猎这回事呢。要照你这么想的话,这事就没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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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越下越大,刚开始只是零星的雪霰子,慢慢的,却聚成了鹅毛。
晏恒的鬓发上很快染了白,他喃喃自语道:“现在难道就真的什么都做不了了么?”
静默良久后,清欢却忽说了句:“有一件。离开之前,我还有一件想做的事。”
晏恒看向她,不明所以。
清欢在飞雪中双目盈盈的望着晏恒,很认真的问:“王爷,我能抱你一下么?”
晏恒愣了一下,在确认自己不是在幻听后,温和的笑了。
“当然可以。”他向清欢展开了双臂,可心中却不知该欣喜还是悲哀。
清欢没有犹豫,环住他的腰紧紧拥住了他。
他的胸膛很宽,在这寒雪中依旧透着男子的温度。清欢将脸深深埋在晏恒的颈窝处,衣服上残存着沉水香气,第一次见面时,他身上就是这样的味道。
让人心里多踏实啊。
片刻的温存后,清欢松开了他,像拜把子兄弟一样在晏恒肩头拍了拍,咧嘴笑道:“虽然我这亲成得不明不白,可我也算是嫁过人的了不是?这下我好歹也知道,被自己的夫君抱着是何种感觉了。”
清欢说完,想抽身退回原来的位置,可晏恒的手却仍箍着她的双臂,久未放开。
晏恒凝望着清欢,眼神描摹过她眉眼间每一寸轮廓。再张口时,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我也还有一件想做的事。”
未等清欢问出他想做的事是什么,晏恒微微向前探了探身子,将自己的嘴唇轻点在了清欢的樱唇之上。
一股暖流自唇瓣间霎时溢满了全身,清欢张大了眼,她能看到晏恒睫毛上挂着雪花,莹莹六瓣清晰可见。
不过蜻蜓点水般的一瞬,晏恒便已松开了她。只是唇上残存的余温,提醒着清欢方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你……”清欢双颊绯红,挥拳打在晏恒肩上,可手落下时又很轻很轻。
“晏恒,你混蛋。”
晏恒望着她,目光灼热的似要将这漫天飞雪融化掉。他道:“对,我是混蛋。我就是混蛋的太晚了。”
清欢眼眶微红:“所以……你到底想做什么啊?”
“做什么?我喜欢你呀!”晏恒有些哭笑不得:“我表现的还不够明显吗?而且我早就说过了啊,谁让你那天喝断片了,第二天起来什么都不记得。”
清欢细想了想晏恒这段时间对她那些莫名其妙的火气,这才恍然明白,他那些怨气究竟从何而来。她破涕为笑,抹了一下鼻子瓮声瓮气的对晏恒说:“怎么办,我现在不想死了。”
晏恒把她圈进自己怀里,在她额头上轻轻亲了一下:“如果咱们这回能死里逃生,今后就再也不分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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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就这样相互依偎着,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很快整个大地又陷入了无边的黑暗当中,入夜后温度比白天骤然低了很多,可雪依旧没有要停的意思。xiumb.com
晏恒的四肢已经都冻僵了,他将清欢又往怀中揽了揽,尽量替她挡住些风雪。
“清欢,别,别睡。要睡了,可,可能就真醒不过来了。”晏恒的牙齿在不住的打战。
清欢无力的哼了一声,那声音却显得如此渺远。
渐渐的,晏恒也有些撑不住了,眼皮沉得似乎有千斤重。他逼着自己不能睡过去,絮絮说道:“清欢,我还没跟你说过,我最想做的事是什么呢。我最想过的生活,是归隐到一片山清水秀的山林,做个教书先生。我们会有几间自己的茅草屋,白天,我教孩子们读书写字,你带着他们嬉戏玩闹。晚上,我在灯下写文章,我们总是会聊到很晚很晚才睡着。”
“闲暇之时,我们就一起出去游历,走遍四方的大好河山。从江南烟雨到西北大漠,我们一起看尽日升日落。”
“你知道,我从小是从皇宫长大的。皇宫好大啊,也好孤独啊。所有人仿佛都是过客一般,那里没有一样东西是真正属于你的,每日住的寝殿,也不过是个暂时歇脚的地方,却不能叫做家。”
“可我好想有个家啊。自大哥走后,我再也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了……”
“然后就遇见了你。我有的时候就偷偷在想,有你在的地方,应该就是家了吧。清欢,清欢?”
晏恒低头看去,怀里的姑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闭上了眼睛,面容安详。
“累了是吗?我也……有些要撑不住了。”
到了后半夜,雪终于停了,阱底的雪积了也有半掌厚。大雪倾覆,万境踪灭,覆盖了残腐的枯枝,也抹去了他们的痕迹。晏恒拼着最后一点力气,将衣摆撕成条条碎布,又寻了块尖石划破手腕,用漫涌出来的鲜血染透了布条。
他将布条绑在枯枝上,而后用仅剩的那把弓,将枯枝从阱□□了出去。
做完这些后,晏恒又恢复了先前的姿势,将清欢护在他的臂弯中。以血为饵,引来的是狼是狗,听天由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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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后的清晨,树林中一片寂静。
一条猎犬寻寻觅觅的在地上嗅着,在雪地上留下一串足印。一个地方忽然引起了它的兴趣,猎犬狂吠两声,用爪子在雪地里刨了刨,最后叼起一个系着布条的枯枝,向它身后穿着御林军服的侍卫欢快的跑去。
那布条上染着血,侍卫向前快走了两步,便见到一方村民捕兽时常挖的陷阱。他向陷阱底探了探,有两个人依偎着坐在阱底,发丝肩头皆覆了雪。
侍卫那一瞬几乎落泪,回身大喊道:“找到了,找到了!殿下,他们在这!”
听到呼声,晏弘和身后的一众御林军卫踏着积雪踉踉跄跄的奔了过来。见到阱底的晏恒和清欢,晏弘二话不说翻身跃了下去。他身上犹穿着逃出去时的那件染了血的衣衫,连件厚风氅都没来得及披上。
“晏恒,晏恒!”晏弘扑在晏恒身边,急切的唤着他的名字。他慌极了,晏恒面色惨白,几乎探不到呼吸。
“哥……”良久,晏恒喉咙中发出一声模糊的呜咽。
他活着,他还活着!晏弘心里狂喜,紧跟着眼眶就红了。他紧握住晏恒的手,语无伦次的说道:“晏恒,哥在这,哥来救你了!”
“大,哥……”晏恒又朦朦胧胧的□□了一句。
晏弘脸上的笑容微微有些凝滞。他稍整理了下自己的神色,向上面喊道:“来人!先把五殿下背出去!”
晏恒被背出阱口后,晏弘又忙去查探清欢的状况。这姑娘的情况明显要更糟些,嘴唇青紫得不像活人。
晏弘想探探她还有没有脉搏,拉起她的左袖口,目光却落在了清欢手腕上的一只羊脂玉镯上。
这镯子看起来分外眼熟。
晏弘托起镯子转了转,又仔细的辨认的一番。忽然,他意识到了什么,内心无可抑制的狂跳了起来。
忐忑不安的,他将清欢的衣袖又向上敛了敛,直到她手臂内侧的那点朱砂痣,映入他的眼帘。
晏弘仿佛被刺了一下,伸手轻轻拨开清欢面前散落的鬓发,小心翼翼的端详着她的容颜。仿佛眼前这姑娘是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用的力气稍大些,都怕她会碎掉。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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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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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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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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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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