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都市小说>雁南谣>第86章 第八十六章 月溪
  清欢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的她,又回到了凌府的小院子中,一家人坐在廊庑下说笑着吃甜碗子,其乐融融。

  睁开眼的时候,目之所及却是一幅完全陌生的景象。她是在一方毡帐里,帐顶看起来比晏恒的那间更宽敞些。帐内的气息也并不熟悉,她穿的衣服,盖的被子,全都不是她自己的东西。

  确认自己还真切的活着后,清欢挣扎着想从床上爬起来,可她的身体压根不听使唤,一点力气都使不上。她正半拄着床沿想缓一会,却看到一双云纹皂靴停在了自己面前。

  “醒了?”一个清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清欢下意识的向上看去,见晏弘站在她面前,手中端的药碗还在冒着热气。

  “晏恒呢?”清欢问。

  晏弘却并没有回答她,而是坐在床边,审视着她说了句:“见到我就那么不高兴么?先把药喝了。”

  清欢心里越发不踏实,又问了一遍:“晏恒呢?”

  晏弘似是有些不悦,他将药碗放到一旁,眼中的神色让清欢觉得有些不太舒服。

  “晏恒丢下你自己走了。我在那片桦树林子里只找到了你一个人,晏恒他自己另寻生路去了。”

  清欢眼前一阵晕眩,红着眼睛大喊道:“你胡说!不可能,晏恒根本不可能扔下我一个人的!”

  说罢,她掀了被子就要下床,却忘记自己的脚踝还伤着,只走了一步整个人便扑倒在了地上。

  晏弘这下慌了神,赶忙去扶她,斥道:“你疯了吗?你的脚伤不能乱动!”

  脚踝处疼得快要撕裂开了,清欢却管不了那么多,用尽全身力气推开晏弘,伏在地上歇斯底里的向帐外喊道:“晏恒?晏恒!你在哪,赶紧带我离开这!”

  晏弘没想到她竟有这么激烈的反应,情急之下箍住她的肩膀喊了句:“月溪!”

  这两个字,如一声惊雷般从清欢耳畔炸开了,甚至让她暂时有些耳鸣。

  清欢嫌恶的甩开晏弘箍着她的手,刻意与他保持着距离:“你别叫我月溪。我不认识什么月溪。”

  “你的镯子,还有手臂上的胎记,我看过了。”晏弘眸中满是痛色,见清欢渐渐安定了下来,叹了口气,涩声问:“为什么,我走的时候,你就不相信我会回来,可轮到晏恒,就那么认定他不会抛下你?”

  清欢眼眶通红,自知再瞒不过他,冷冷笑了一声:“为什么?晏弘,你还真问的出口。究竟为什么,你自己心里不明白么?”

  晏弘开口想要解释,清欢却没给他这个机会,步步紧逼道:“那天,你让我等你,等你把簪子给我找回来。可我等来什么了,怀王殿下,你说啊!”

  晏弘低下头,沉声道:“月溪,对不起。”

  -

  南越皇后生辰宴,阖宫上下一派洋洋喜气。

  宴席方过一半,六岁的月溪公主便有些坐不住了。她百无聊赖的四处张望着,正看见坐在宴席末尾的一个少年笑吟吟的对她招了招手。

  月溪偷偷觑了眼父皇的神色,见他与众妃嫔正交谈甚欢,并未注意到自己,便悄咪咪的溜下了椅子,摸到少年身边。她附在少年身边小声说道:“晏弘哥哥,我吃饱了,咱们出去玩吧。”

  小姑娘两只大眼睛忽闪的跟黑葡萄似的,任谁也不忍心拒绝。

  晏弘拉起月溪的手,笑道:“走,我带你出去玩。”

  他方一起身,侍立在一旁的小宦官立刻亦步亦趋的跟了上来。晏弘神色微冷,在南越的这些年一直如此,无论他去哪身边必会有人跟着,都是越皇的耳目罢了。

  此时正是初春时节,鸟儿落在枝头叽叽喳喳的叫声分外好听。月溪与晏弘跑到皇宫空旷的后花园中,小公主双手叉腰,偏着头问:“咱们玩什么呢?”

  晏弘想了想说:“捉迷藏吧。我来藏,你来找我,怎么样?”m.χIùmЬ.CǒM

  “好哇!”月溪公主拍着手开心的跳了起来。

  “那你快把眼睛闭上,数到二十才能睁眼!”

  月溪听话的捂住了双眼,笑嘻嘻的喊道:“我要开始数啦,你快去藏好!”

  看着面前天真无邪的小女孩,晏弘眼中闪过一丝留恋,而后目光却一点点寒凉了下来。犹豫片刻后,他趁身边的宦官不注意时,飞速摸走了月溪头上的一支银发簪,隐在了自己袖子中。

  “我要睁眼啦!”月溪终于数到了二十,将手从眼睛上拿下来,装作很凶的样子:“晏弘哥哥,我要来找你了!”

  晏弘藏得并不远,月溪没费什么劲就找到了他。月溪公主还沉浸在赢了游戏的自得中,晏弘却忽问她道:“哎,月溪,你头上的银簪怎么不见了?”

  小姑娘往自己头上摸了摸,一下子变了脸色。那簪子是宛贵妃的心爱之物,是为了皇后寿辰特地给她簪上的,若是弄丢了,母妃怕是要不高兴的。

  见月溪撇撇嘴就要哭,晏弘双手搭在她肩膀上柔声安慰道:“你在这等我,我保证,把簪子给你找回来,好不好?”

  小公主含着泪楚楚可怜的点了点头。

  晏弘正要离去,立在一边的宦官立刻抬脚跟上。晏弘见状厉声斥责道:“公主的簪子不见了,你还不快一起去找?老跟在我身后,还怕我一个大活人丢了不成!”

  那宦官有些犹豫。

  晏弘显得更加不耐烦,刻意无奈的向月溪瞟了一眼,训那宦官道:“不想帮公主找簪子就直说,犯不着用这种借口偷懒。”

  月溪此时也有些着急了,冲那宦官命令道:“你不要总跟着晏弘哥哥了,赶快去那边看看!”

  公主的话宦官再也不敢违逆,只得讪讪去了。

  月溪公主独自坐在花园的凉亭中,望眼欲穿的等着晏弘回来。她等了好久好久,等的她都困了,却没等来晏弘,而是见到了一队侍卫气势汹汹的向她走来。

  再被带回到宴席间时,殿内的人早已没了先前闲谈笑饮的欢愉,他们脸上的沉肃只让月溪觉得可怕。南越皇帝面色铁青,将一支银簪递到月溪面前,质问道:“这怎么回事!”

  月溪从未见过父皇如此生气的模样,忍着眼泪小声说:“是我,刚刚弄丢了,晏弘哥哥说要帮我去找……”

  越皇的脸色更加难看,厉声逼问道:“那你为何不让内监跟着他?!”

  月溪怕极了,豆大的眼泪开始往外滚,诺诺回答:“他跟着晏弘哥哥,就没法帮我找簪子了……”

  “孽障!”皇帝怒极,一巴掌扇在了小公主的脸上。月溪整个人扑倒在了地上,脑子里嗡嗡的半天没缓过神来。

  再后来,她被孤身关在了一间不见天日的小黑屋里,直到坐上了去北晋的马车。

  -

  回忆一下子翻涌上来,清欢骤然闭上眼睛,痛苦的将头埋在了双臂间。她甚至有些恍惚,仿佛自己并不是这段记忆中的人,而是那座冰冷的宫殿里,形形色色旁观者中的一个。她如那群人一样,看着大殿当中的那个小女孩成为众矢之的,看着她被那个令人望而生畏的帝王一巴掌打翻在地,看着那些穿金戴银的人脸上显出事不关己的冷漠。

  这段记忆真的是属于她的么?她是从小被父兄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凌家小姐啊。可牙齿割破唇角的那股血腥味,此时却又觉得如此清晰。

  “月溪,月溪?”

  晏弘的喊声,将她从这段记忆中拉了出来。

  “我说了你别喊我月溪!”清欢双目血红的看着晏弘,满面尽是泪痕。她哑着喉咙对晏弘说:“那时候六岁,牙还没换全呢。你知道那种混着血把后槽牙从嘴里吐出来的感觉么?全都是拜你所赐,怀王殿下。”

  晏弘有些不知所措,只是想先将清欢扶起来:“地上凉,有什么话咱们起来再说,好么?”

  清欢抬手,万分抗拒他的靠近:“别碰我。求你了,离我远点。”

  -

  清欢双手撑着床沿,靠着仅能动的那条腿颤巍巍的站起来,蹭回到床上。晏弘几次想伸手去扶她,可又怕她反应过激伤了自己,只得作罢。

  清欢倚在床头缓了一会,晏弘就在原地不尴不尬的站着,谁也不知该说什么。

  沉默良久,终是清欢开口道:“晏弘,既然事情已经挑明了,咱们今天就把话说清楚吧。你究竟想做什么?”

  “你一定要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么?”晏弘面露不怿:“我只是担心你而已。能再见到你,我不知道有多开心,你看这药,都是我亲手煎的。我没想对你做什么,咱们就以朋友的身份,好好说上几句话,可以么?”

  清欢别过脸,没有回答。

  晏弘试探着坐到她的床边,缓缓说道:“当初那件事,我的确利用了你,所以我心里对你一直有所亏欠。但是,我也是有苦衷的。”

  他叹了口气,目色黯然:“他们传信给我说,说我娘快不行了,若是我再不回来,连她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所以那时我真的没办法,不择手段也要从南越逃出来。可回来之后我却发现,我娘,在三年前就已经病逝了……”

  泪珠滴落在晏弘的衣襟上,迅速便没了踪影。他的声音也渐变得哽咽:“我娘不在了,瑶瑶也不在了。父皇又有了新的孩子,我每天看着他们一家都其乐融融的,便越发觉得孤独。我难过的时候,都是在……思念你。后来听说你要来北晋了,虽然我明白这对你来说可能不是什么好事,但我却止不住的开心。那时我正和舅舅在外巡防,回京后的头一件事,便是去玉泉行宫找你。我竟发现,那个人,不是你。”

  清欢眼睫颤了颤,对那个取代她成为南越公主的姑娘,清欢一直是心存歉意的。

  晏弘接着道:“我不知道这其中出现了什么岔子,赵光大人死在了淮安的客栈中,再无可对证。而玉儿身边的人,似乎也很怕公主被掉包这件事被人发觉,甚至想在我见到她之前,暗中毒死她。为了保全她,我没将这件事揭露出来,只是有些遗憾,不知你活着还是死了,也没办法,亲口对你说一声抱歉。”

  清欢眉心轻动,问:“你叫她玉儿?”

  晏弘浅笑:“是啊,冷玉姬,玉儿。她……长得和你有几分相似。”

  玉儿,玉儿。清欢心里好像一下被揉皱了,这些年,本应属于她的那些痛楚,却被另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孩无声的承担了。她这些年所享受的光明,都是因为有那个女孩替她背负了所有的黑暗。

  “那你,可要对她好一点啊。”

  晏弘笑的有些惨淡:“我与她,又是另一段纠葛了。”

  -

  能与清欢心平气和的说上这几句话,晏弘已是心满意足。他温言道:“怀王府有南越那边来的厨子,广陵风味做的最为地道,回京后让他天天做给你吃。”

  “不必了,来郢安后,我的口味已经变了。”清欢看向晏弘,眼神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晏弘,我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情。我不在乎你当初是有什么苦衷,也不在乎你之后做了多少弥补,于我而言,只是被一个我一直以来很信任的人背叛了而已。我现在过得很好,也早就已经不怨恨你了,可是今后,我也不愿选择再相信你。”

  晏弘嘴唇翕动,她竟能用这样淡然的口气,说出这样绝情的话语。他满是不解:“你说的好,就是当歌女,当侍妾?我能给你的,会比那好千倍万倍!”

  清欢淡淡笑了笑道:“如鱼饮水,冷暖自知。我只希望,怀王殿下日后请不要来打扰我的生活。”

  晏弘心头好像被剜了一刀,鲜血横流。

  清欢却沉静的可怕,问他道:“你还没告诉我,晏恒在哪。”

  “他伤的不轻,父皇挂心,先带他回京疗伤了。”

  清欢终是放下心来,点点头对晏弘说:“谢谢。”

  她背身躺回到床上,送客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

  晏弘的神色冷下来,又恢复了怀王爷那高高在上的冷峻。他最后问:“你的身份,晏恒他知道么?”

  清欢背着他答:“不知,我只是寒玉。”

  “好。那以后,你多珍重。”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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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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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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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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