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欢叹了口气：“咱们本来是来这打猎的，这下可好，自己倒成了猎物了。”
晏恒说：“那猎物好歹还有人捕啊，就怕这挖陷阱的人都忘记自己挖过这么个坑了。”
清欢无奈的摇了摇头：“你看看，咱俩这运气。”
踩到陷阱里就算了，还各瘸了一条腿，当真是束手无策了。
天色很快暗了下来，头顶小小的一方天空从晚霞变成了星幕。银汉迢迢，星河昭昭，清欢沉静的仰望着夜空，上次那么认真的看星星，似乎还是在去南越的路上。
清欢抱着膝盖，兀自缓缓说道：“我大哥离开的时候，我做过一个梦。梦里他对我说，他要去天上了，等我满头白发，儿孙满堂的时候，就能再见到他了。”她顿了顿，再开口时声音有些沙哑：“若我现在就去见他，不知他会不会很难过。”
“别说丧气话。”晏恒抱臂仰望着星河：“我三哥不是跑出去了么，他会来找咱们的。”
清欢的手指不自觉的握成了拳，她转向晏恒问：“你就那么相信他会回来找我们？”
“不知道，但愿吧。”晏恒枕着阱壁，看不出有什么情绪：“我还是愿意相信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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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欢偏着头默了一会，开口道：“王爷，你之前与怀王，为什么那么不对付？”
“为什么那么不对付。”晏恒重复着这句话，笑的有些惨淡：“这叫我要从何说起呢？”
清欢没有说话，她忽然有些怕自己这句话是不是问错了。
星稀河影转，霜重月华孤。晏恒手指轻轻在腿上点着，问清欢说：“从南越回来之后，你知道我去哪了么？”
清欢拼凑着那时听到的关于辰南王的只言片语，甘水子大战后，辰南王失踪，两个月后才被怀王在乌珞河下游找到。
“那之后，你回西北了？”
“嗯。”晏恒点点头，声音变得有些渺远：“我骗过所有人，偷偷去了南越，是奉了我大哥的遗命，去履行一个他未完成的承诺。那段时间，前线的战报被封锁的死死的，我一点消息都得不到。从南越回来后，我马不停蹄的折回战场，却发现，援军竟还未攻下甘水子。那时距我大哥殉国，已经过去快两个月了。”
“我好恨呐，也想不明白，二十万大军，怎么连区区一个边陲小城都久攻不下。”晏恒的手攥得指节发白，狠狠捶在地上：“可我等不了了，我恨不得立刻杀了萨尼迦，就趁着夜深偷偷潜入了甘水子，想着直接一刀捅死他。”
清欢微微睁大了眼：“那时许多人都在传，有个女刺客重伤了纥族王，原来那个刺客是你？”
晏恒却淡淡摇了摇头：“不光是我。在潜入萨尼迦的中军帐时，我遇见了一个人，她才是传闻中的那个女刺客。”
清欢好奇起来：“是谁？”
晏恒侧目浅笑：“那个人是谁，你猜不到么？”
清欢想了想，眼睛忽然亮了起来：“啊！那是，十三娘？”
“嗯。”晏恒颔首，继续讲道：“笙姐姐比我快了一步，我到的时候，她和萨尼迦已经打起来了。萨尼迦武功确是不弱，他砍伤了笙姐姐的手臂，笙姐姐虽然没能杀了他，却刺瞎了他一只眼。”
清欢惊诧的捂住了嘴。十三娘，那个看起来如此明丽的女子，竟会孤身入敌营去行如此凶险之事。
“我拖着笙姐姐从敌营逃出来，逃跑的时候不慎又中了一箭，最后实在走投无路，我俩一起跳了乌珞河。那时候西境已经很冷了，河水里结着冰碴，我俩顺着河漂了一整夜，好在最后承邺找到了我们。再之后，就昏昏沉沉的病了许多天，之间有几次，差点以为自己要挺不过来了，直到……怀王找到了我。”www.xiumb.com
清欢光是这样听着就已觉惊心动魄，她根本无法想象，晏恒那段时间到底经历了怎样的惨烈。她低声问：“那时大军已经攻克甘水子了，是么？”
“是啊。”晏恒望着夜空，眼底却渐渐凝了碎光：“大军攻克甘水子，纥族人撤回了乌珞河西岸，这是多么大的捷报啊。然后晏弘对我说，纥族人撤退的时候，带走了我哥的遗骨。”
月亮此时升到了阱口上方那片圆圆的天空，惨白冷寂。
晏恒的声音在这静夜中显得格外清晰：“我那时求他，几乎是跪下来在求他，能不能给我点人，五十人就可以，让我去把大哥的遗骨抢回来。可他却说，皇上下了死令，决不可追击过乌珞河，一切要以大局为重。你说可不可笑？我大哥带着五万虞州军战死沙场，不让外族多染指国土一寸，可到头来，我连五十个人都要不过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去国离乡，孤眠在那没有一个亲人的荒蛮之地上。”
晏恒只是笑，笑得双肩不住颤抖，笑得泪水从他双颊滑落。
清欢的心里似乎也被什么东西揪住了，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又向晏恒靠近了些，轻声说：“晏恒，别再笑了。”
晏恒飞速抹去了腮边的泪痕，将自己的情绪又压回心底：“抱歉，我失态了。”
清欢摇摇头，她却更希望晏恒能再发泄一些，一直以来，他将自己埋藏的太深了。
晏恒呼吸的起伏渐渐平静了下来，他抚摸着手上的玉扳指，低头说：“清欢，你知道我哥的忌日是哪天么？”
“当然了，八月二十三。”清欢不假思索的答道。建章王爷殉国的日子，北晋谁人会不知晓。
晏恒眼中难掩怅然，他摇了摇头道：“其实不是。”
清欢疑惑的看向他。
“他的忌日，是八月十五。可那天是中秋，又离着万寿节太近，怕影响天下人普天同庆，硬说成了八月二十三。”
清欢哑然。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多么荒唐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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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欢思量了几次该如何开口，她终问道：“所以，你现在是原谅怀王了么？”
“我不知道。”晏恒垂着眼眸，坦言道：“其实有的时候我也在想，这件事，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也不过也是在奉命行事而已。可每当我见到他，就没法不想起他当时那个绝情的样子。我跟他都很明白，只要大哥一天没有归来，这件事就一直会是我们之间横亘的一根刺。现在，不过都是在刻意回避这个话题而已。”
“你们之前，关系其实很亲密的，是吗？”
“我与他，”晏恒长呼了一口气，想了想说：“应当算是知己吧。”
晏恒并未注意到清欢神色的微变，继续道：“虽然皇上是他亲爹，但这些年他过得却并不怎么痛快。之前他在南越做过好几年的质子，这事你知道吧？”
清欢心里跳了一下，才神色如常的答：“知道。”
晏恒道：“我与他虽是堂兄弟，可第一回见他的时候，他都十二岁了。他生母明曦娘娘的出身不太好，听说是沾染过风尘的人，所以小叔一直将她们母子养在外院，不敢让我父皇知道。这件事被捅出来之后没几个月，三哥就被送去南越了，我那会还屁都不懂呢，并没跟他见过。”
“他刚从南越回来的时候，整个人一身反骨，与皇宫格格不入。我记得他那时每天都顶着一张生人勿近的脸，甚至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说是不习惯。除了小叔有时会找他聊两句，别的人都不敢靠近他。后来是晏昀过周岁的时候，他想做只木马给阿昀玩，却不小心弄伤了手。但他也不跟别人说，要不是我发现硬拉着他去找太医，那伤口都要化脓了。我问他干嘛藏着不让人知道，那木头却说，不想麻烦别人。你说气不气人？”
清欢牵强的附和着点了点头。
晏恒接着道：“也是从那之后，我与他渐渐熟识了起来。在宫中的皇子中，只有他与我年岁差不多，他学东西很快，又总会有些自己独到的见解，我们在一起就有聊不完的话题。再加上司徒大人时常会带他出去巡防，每次回来他都会给我带些当地的新鲜玩意，绘声绘色的跟我讲他在外的所见所闻，我都要羡慕死他了。”
在说到这些时，晏恒的嘴角一阵阵不自觉的向上扬。可从回忆中走出来后，他脸上的惆怅又那么的难以掩饰。
晏恒自嘲的笑了笑：“或许我还是太高估与他之间的情谊了吧。他虽然也管我哥叫大哥，可他们一共才见过几面？说到底，不过是生人罢了。因此我又有什么立场，要求他违背皇命去救一个根本不熟的人呢。”
清欢微仰着面，声音有些疲惫：“他这次若没来救你，你一定会很难过吧。”
“若真到了那时候我还有功夫为了这个难过？我更应该难过我这么个青年才俊就这样香消玉殒了吧！”晏恒倒又打起哈哈来了。
清欢横他一眼：“香消玉殒是这么用的吗！”
不过晏恒很快便敛了神色，低声说了句：“我只知道，我与他换位而处的话，若没能救下他，那我一定会很难过。”
清欢疲倦的阖上了双目，语气凉薄：“我就不一样了。自始至终，我对他都没抱过什么期待。”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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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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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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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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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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