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快傍晚之时,浩浩荡荡的御驾抵达了松兰围场的驻地。松兰围场位于郢安城以北,北接图兰草原,此处既有连绵的缓丘,又有竦峙的山崖,草场茫茫绵延无际,树林深深枝叶争荣。值此金秋时节,漫山明艳,层林尽染,在夕阳赤色的余晖下遍野粲然。
皇帝的御帐与诸皇子的住处已事先搭建好了,可清欢就没有这样好的待遇了。晏恒大发慈悲的赏了清欢可以在他的毡帐旁边另搭一处小的,但看着地上成堆的木桩子和软塌塌的毛毡,清欢突然就有些后悔了。辰南王府的床它不舒服吗?自己为什么要跟过来受这个罪呢!
为了让自己晚上能睡在一个有盖的地方,清欢硬着头皮抡起了榔头。好在之前在辰南王府劈柴还练出了些功底,打了几根桩子之后竟然慢慢得心应手起来。清欢跟个勤恳的农夫一样,手起锤落干得挥汗如雨,却忽听到身后有人喊了她一声:“寒姑娘?”Χiυmъ.cοΜ
清欢转过身,双眼不由得亮了起来:“温仪公子?”
温仪云庭浅浅笑了笑说:“叫我云庭。”
清欢明白,自那日兰笑坊小宴之后,温仪云庭是将他们都视为了朋友。她没有再客套,大方的喊了一声:“云庭兄!”
温仪云庭的笑意又深了些,在草场的霞光下他整个人好像在发着光。他说:“昨日匆匆一见,没来得及打招呼,寒姑娘可千万不要埋怨我。”
“怎么会呢!温仪兄,你也叫我清欢好了。”她豪爽的一摆手,压低了些声音问:“六殿下,他没事了吧?”
“没事了。小孩子嘛,有的时候做噩梦也正常。”温仪云庭的语气甚是轻松,那说的一定不是假话。他的目光随即落到了清欢身后打了半圈的木桩子上,问她:“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不用!”清欢连忙推辞,她总觉得温仪云庭这种带仙气的人,替她干苦力真是折煞自己了。
可话音未落,一根刚打好的桩子晃晃悠悠的倒了下来,好巧不巧还砸在了其他桩子上,连带着稀里哗啦的倒了一片。清欢难为情的抓了抓头皮:“额,可能还是需要一点帮助的……”
温仪云庭也被逗乐了,温言道:“我去叫几个人过来帮忙吧,很快就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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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恒身为皇子同天子近卫一道负有护驾之责,他在大营周边巡防了一圈回来,迎面正看见苏浔背着手一路小跑着过来迎他。
“王爷,家伙都准备好了。”苏浔从背后抽了两把榔头出来,贼里贼气的问:“咱们什么时候开工?”
晏恒将他拉到一旁人少的地方,低声问:“她没觉出来哪不对劲吧?”
“哪能呢?”苏浔拍了拍胸口打包票:“寒哥她之前又没来过,肯定不知道那块地已经被咱们用水浇透了,桩子根本立不住!”
“我跟你讲啊,”晏恒附在苏浔耳边交代到:“你一会见到她之后,先嘲讽她,问她要不要搬到我的营帐里去睡。如果她实在不答应,我再帮她搭帐子,听懂没有?”
“我不。”苏浔立时打了退堂鼓:“王爷,寒哥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揍我怎么办?”
晏恒攥住他的后脖领恐吓到:“你要是不去我就把你浇水的事告诉她!”
苏浔蔫头耷脑的咕哝道:“这馊主意又不是我一个人想的。王爷,你跟寒哥是不是闹别扭啦?”
在晏恒凶戾的眼神中,苏浔只得悻悻然闭了嘴。
这两人蹑手蹑脚的摸到了晏恒的毡帐附近,隐在帐子旁扒头向清欢的方向望去,却正看见清欢和温仪云庭两个人有说有笑,她那营帐已搭好了一多半,就差往上盖毛毡了。
晏恒的眉头瞬间拧了起来,问苏浔:“这怎么回事?”
苏浔也是目瞪口呆:“我不知道啊!我走的时候她还一个人在这打桩子呢?”
两人猫在角落里偷窥了一会,苏浔随口问道:“王爷,你说寒哥不会也着了温仪云庭的道了吧?”
晏恒双手冰凉,却还装作镇定的说:“胡说,绝对不可能。”
苏浔依旧喋喋不休的说着:“怎么就不可能?您看温仪云庭长的那个样子,我要是个姑娘家我也喜欢他,您看寒哥跟他说得多开心。”
晏恒的脸色已经板的铁青,他冷冷骂了句:“苏浔,你嘴可真碎!”把榔头往他手里一塞,转身就走了。
苏浔心里冤枉啊,他扛着两把榔头在晏恒背后喊道:“王爷,您是第一天认识我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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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恒漫无目的的在营地内游荡着,顶着一张阎王爷下凡的脸,方圆三丈之内没人敢靠近。除了……晏弘。
这个时候碰见晏弘更是雪上加霜,晏恒像没看见他一样,溜溜达达继续走他自己的路。晏弘的神情并不轻松,他带了几个人正匆匆的往外走,看见晏恒径自走了过去,抬手拦下了他。
晏恒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冷声说:“别惹我。”
“我不是要跟你吵架的。”晏弘解释到:“楚愉郡主不见了,你要是方便的话就帮忙一起找找吧。”
晏恒皱眉:“怎么回事?”
晏弘答:“父皇今日又提起与南越联姻的事情来了,楚愉不知怎么回事,当面跟父皇顶撞起来了。容国公训斥了她几句,这丫头哭着跑了,到现在都没看见人影。父皇和容国公都已经急坏了。”
夜幕已渐渐暗了下来,晏恒独自跨上马背,一骑潇潇驰出了营地。离了郢安城,天幕离人间似乎都亲近了许多。晏恒只身打马奔驰于旷野的草原上,秋夜里的凉风从他的耳畔拂过,唯有星月能为他指引方向。但行了很久,直到大营在远方化成了点点星河,却依旧一个人影都没看见。
他向四周望了望,掉转马头又向西奔去,终于看到了一个单薄的背影,孤独的坐在一座起伏和缓的小丘的坡顶。
晏恒下马走上坡去,看见那姑娘手里拿着酒囊,将脸埋在臂弯里在微微啜泣。他轻叹了一声,取下别在自己腰间的酒囊喝了一大口,向旁边踱了两步也坐在了坡顶上。
容韵听见声音抬起了哭得红肿的双眼,小声喊了一句:“恒哥哥?”
晏恒并没有急于催她回去,只说到:“此处不时还会有乌兹游兵出没,你一个女孩子独自跑出来,还是有些危险。”
“对不住,我……”
“无妨。”晏恒没有让她继续说下去,自嘲的笑了笑道:“今夜我同你一样,也是失意人。”
容韵心中疑惑,却又不敢再追问下去。良晌,晏恒望着高远之处那浩渺的银汉说:“无非就是那些事罢了,爱别离,求不得。不过我与你又不太一样,你是得而不爱,而我,是爱而不得。”
容韵眼中满是怨愤的看向他:“那我们该怎么办?难道就这样认命了么?”
“很多时候,不是你认或不认,而是很多事情的发生,你根本无力逆转。”晏恒又喝了口酒,声音有些发涩:“有的时候我会想,凭什么我就会是幸福的那一个呢?时空浩浩,万物刍狗,百年之后又有谁会在乎我的喜悲?所以那根本不重要,不是么?”
“可是对于在乎你的人来说,那很重要。”容韵的声音很轻,仿佛风吹一下就会随风消散。
在乎他的人?晏恒苦笑。最在乎他的那个人,如今还长眠在异国的戈壁上,魂魄不知何时归来。
容韵沉默了片晌,忽发问道:“恒哥哥,你还记得瑶瑶吗?”
“四姐姐?”
晏恒整理着自己关于晏瑶的记忆,虽然大多都已经很模糊了。他只记得,晏瑶是他同辈中唯一的女孩,也就比他大个把月,虽然是外室所生,养在外面好几年,但隆和皇帝对这个小姑娘也会多偏爱些。
那时晏瑶并不会时常进宫,到宫里来的时候,他也只会远远的看着,有印象那小姑娘爱梳着两个总角髻,黏在小叔身边一步都不愿离开。可后来,他就再没见过瑶瑶了,再提起她时,就都是在旁人的回忆里了。
容韵蜷着膝,将下巴抵在手臂上说道:“瑶瑶是皇上唯一的女儿,你没见过,舅舅到底有多宠她。我那时候才那么一点大,就已经知道了什么叫羡慕。这些年,舅舅看似很疼爱我,但我自己明白,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把我当成了瑶瑶的影子。可我终究不是瑶瑶,在家国天下面前,他会毫不犹豫的将我舍弃掉。”
晏恒并不做置评,只问道:“那四姐姐,是怎么没的?”
容韵的手指不自觉的攥了起来:“那年冬天,我和瑶瑶偷偷求着晏祁哥哥带我们到冰面上去玩,那时候刚下过一场雪,整个冰面都被白雪盖着,看起来没有任何差别。瑶瑶姐拉着我往深处走,但不知为什么,那个地方的冰面异常薄,我和瑶瑶都踩空了,两个人一起掉进了冰水里。”
容韵喝了一口酒,好像这样才有勇气继续讲下去:“祁哥哥发现之后立刻来救我们,本来他离瑶瑶更近,可他先救了我。再去救瑶瑶的时候,却已经来不及了。从冰河里捞上来之后,我大病了一场,等病好了,就听闻瑶瑶已经不在了。也是因为这件事,舅舅与祁哥哥之间生了芥蒂,之后晏祁哥哥自请出京,到现在也没有回来。”
晏恒默然,不曾想这其中还存着这么一件旧事。他也终于明白了,二皇子这些年究竟为何那么不受皇帝待见,个中因果哪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
容韵凄凉的叹了口气说:“这次来秋猎,我原本就是不太开心的。往年跟晏祁哥哥还有机会能见一面,这回舅舅却压根都没诏他回来。晏祁哥哥待我,比我的亲大哥更要亲厚,若是他在,即便冒着触怒龙颜的风险,他也会替我说话的。我的喜悲,他甚至比我自己还更在乎。”
晏恒淡淡笑了笑道:“二哥性子冷,与我们都鲜有交谈。没想到跟你在一起时,却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哪有人天生就是冷性子的?”容韵偏过头来,今夜第一次认真的望向晏恒:“恒哥哥,我之前也总觉得,你这人太冷不爱说话。但今晚才发现,你是有温度的。”
晏恒却没有没有再接她的话。他双手一撑站起身来,打了声长哨将马唤到跟前。
他示意容韵上马:“行了,时辰也差不多了。你再不回去,整个大营怕是都要疯了。”
容韵骑在马背上勒住缰绳,望着马下的晏恒问:“恒哥哥,你不一起上来吗?”
晏恒微笑着摇了摇头,手在马屁股上一拍:“不了,我自己走回去便好。”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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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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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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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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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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