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太子病愈复朝,领命前往大理寺学习,第一课便是彻查驿馆走水一案,由此彻底远离了变法诸事的权力倾轧。
于是在皇帝致意、太子纵容、尚书默许之下,兵部变法大力推行,从行伍编排到将爵加封都一一落实。太子太傅一改往日照本宣科甘沦工具的做派,主动提出重用武举进士、启用保甲法①等主张,和以晁相为首的保守派之间也愈发剑拔弩张。wWW.ΧìǔΜЬ.CǒΜ
兵部变法很快掀起轩然大波,大批壮丁或入伍、或入军器监,一时间怨声载道,针对太子太傅的谩骂不绝于耳。
紧随其后的,则是更加严苛的户口盘查和吏部变革。
——华都内外风声鹤唳,无论是因保甲法受到牵连的寻常百姓、还是被吏部整治打击得不敢抬头的官员,都对眼下这个大权在握的“许轻舟”咬牙切齿。
赶赴太傅府送死的刺客更甚往日,却都悉数殁于太子太傅剑下。
卫至殷吹去剑尖最后一粒雪,几近满月的冷辉镀在他瘦削的轮廓,太傅府无人造访,一派冷清。
——今日是大年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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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家人的大年三十,终于在亲朋举杯的欢畅中走至末尾。
顾长淮同顾此声随意寻了借口,一道退出家宴,月光将他俩的身影拉长,顾此声忽然道:“太子太傅的手段,近日太急了些。”
顾长淮笑笑:“他赶时间。”
“不是原先那个?”
“也不是您找的那个。”
顾此声停了半晌,强迫自己不受这句的影响,问:“太子也不敢插手?”
顾长淮含笑望他,低声回应:“殿下更赶。”
顾此声不由得陷入一段极长的沉默,顾长淮走在他身侧,对他的想法了然于心,笑着拍拍自己美貌小叔的肩膀:“原先的假太傅不会有事的,您且放宽心罢。”
“......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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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府无人,十余里外的陋室倒是有人白天来此打扫,入夜后便整洁如昔。
满地废弃的纸团绵延至室外,作门的茅草依然虚掩着,门缝中透出忽明忽暗的灯火,及瘦长的一道人影,正伏案疾书。
桌下摆着一摞齐膝高的书,夜风从茅草间灌入,吹开一页封皮,露出扉页上慷慨淋漓的六字。
——“吾为盛世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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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的小厨房中走出一道人影,正端着醒酒汤,步伐仓促但稳健地行向太子书房。
月影半透瑶窗,叩门声无人回应,释莲只得推门而入。
亮如白昼的书房中并无宫侍伺候,只剩伏于案几寂无声息的褚晚龄。暗红色的风氅将他整个裹住,仿佛陈年兵铁上斑驳的一点锈痕,正不遗余力地蚕食着孱弱的剑光。
唯独轻微起伏的动静,和纸上不断浮现的字迹,昭示着此人仍有生机。
“......殿下,”释莲把醒酒汤放在他的肘边,“今晚您太累了,早些休息吧。”
褚晚龄半晌无声。
释莲再度碰了碰他的胳膊:“殿下,公主也很担心您的身体。”
风氅下传来两三声咳嗽,褚晚龄一边写着奏折,一边断断续续地道:“让晚真休息,谁准她大半夜闹腾的...不像话。”
“殿下,您喝多了酒,不宜再动心神。”
“初一就要推行全部新政,还有许多可能发生的意外情况没有补充......本宫得先写好备案,明日和太师他们商议。”褚晚龄双颊发红,手里的毫笔不自觉打了个弯儿,因着气力不继,他只得暂时停下,伸手去端醒酒汤,“驿馆那场火...查得如何了?”
释莲垂目道:“大理寺显然受了指使,一直试图以意外走水断案。但目前发现的证据不足,的确不能明确指向某方......小僧那晚的所见所闻,也无法作为证人证言。”
“他们也想尽早结案,谋害朝廷命官的罪名任何人都承担不起。”褚晚龄低头喝了一口醒酒汤,阴沉沉的眸色不见半点光亮,“或者,他们想逼出本宫的态度,以侧证那场火的受害人与本宫密切相关。”
“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褚晚龄淡淡道:“如他们所愿,结案罢。”
释莲双眉微蹙,不满道:“陛下派您去查,却只查出个意外走水的结果...恐怕对您声誉有损,将来更多人都会以为您当真是个草包了。”
“...太傅如何了?”
释莲动了动唇,隐有几分不赞同,但他向来对太子兄妹言听计从,因而只是垂首默应:“毫发无损,随行的暗卫回信说已平安到达梅川。”
“——不是说好了送去云都吗?”
“据说是她本人想去祭祖。”
褚晚龄问:“...祭祖后呢?”
释莲陷入更久的沉默。
“守孝。”释莲说,“三年。”
“回信上还说,您在云都海州为她添置的地产都变卖了,如今的长生斋比往日风光得多。”释莲顿了顿,“许太傅让人带话,随行的那个暗卫服侍不错,长相也好,她很中意,问问什么时候可以放他还俗。”
褚晚龄:“.........”
褚晚龄在静默中凝望碗里的醒酒汤,顿时觉得这汤没用,他脑子又开始昏昏沉沉,排山倒海似的憋闷和委屈又都无处可泄。
褚晚龄揉着眉心,右手无意识地抓揉着桌上的宣纸,半晌后问:“派去的那个没剃度?”
“...也可能是许太傅不再在意三千烦恼丝了。”
“......那换成宦官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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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许一盏本人,正如信上禀报的那样,她只管持着云都海州两处宝地的地契,火速变了现,之后便将长生斋的地址迁至闹市之中,大大方方地开间武馆招徒,随行的暗卫则都打发去负责沏茶做饭之类的琐事。
梅川偏南,冬季也不见雪,许一盏守岁夜时抱了一坛热酒坐去许轻舟的衣冠冢前,山林静默,也没有风声赠她以歌。
释莲只送她离开华都,身后的烈火犹未浇灭,她已踩着漫天灿烂无匹的霞光动身。
“——和尚,你不劝我此去珍重?”
释莲手握持珠,眼睑掀开一条漫不经心的缝,道:“阿弥陀佛。祸害遗千年。”
刻舟剑在许一盏的鞘中隐隐作响。
但释莲的确不曾说错,或许她当真是注定要遗臭千年的祸害——只这一路南行,几天的功夫,她已听见不少人唾沫横飞地怒骂某许姓奸臣了。
据传这姓许的奸臣长得弱柳扶风,活生生一小白脸的模样,是靠美色勾引了太子太师顾长淮才得以买官加爵。可惜顾长淮受义薄云天的顾尚书所限,最终也只能给小相好买了个武状元,孰料这许奸臣运道不错,竟然骗得皇上对他刮目相看,准他进入东宫,继续和太子太师行那苟且之事。
更可气的是,许奸臣还欺太子年幼、太师深情,不仅自己祸乱朝纲穷兵黩武,还要领着他的小姘头方某人一起入朝,蒙蔽顾尚书、压迫小太子、利用顾太师。
如今的朝廷乌烟瘴气,许奸臣欺上瞒下、一手遮天,方某人厉行苛政、为虎作伥,唯一留得几分清明的晁相无力回天,只能尽力解救太子于水深火热之中——偏偏太子忠守孝道,对许奸臣爱恨不能、死心塌地,这才使得晁相左支右绌,不能不暂时隐忍。
——这是某个说书人的本,勉强算得上尊重本尊,故事角色大多采用了化名。
虽然许一盏本人并没有感到被尊重。
但这一番起承转合高潮迭起的故事,听得许一盏都不禁拍案叫绝,率先冲说书的砸了好几枚铜钱,嘻嘻地笑问:“那太子殿下越来越大,过几年总不会再被蒙蔽了吧?”
说书的收了赏钱,便在一干叫好声中回她:“那是当然!故事发展到后头,哈,许奸臣千刀万剐九族尽灭好不潦倒;方某人狐假虎威竹篮打水自食恶果!”
千年祸害许奸臣带头鼓掌:“——好!”
蹲守在房梁上的便衣暗卫摸出本子例行记事:“永康六年腊月廿三,抵达梅川,光顾茶肆听书,听说书人辱骂自己,甚欢。”
-
忽地一阵冷风卷过,许一盏难得打了个寒颤。
眼前许轻舟的坟冢依然清清冷冷,里边埋着许一碗的尸骨,许一盏突然有些想念被她留在华都的许两碗。
可惜她总是颠沛流离,没法带许一碗光宗耀祖,也没法带许两碗认祖归宗。
“——但没关系。”许一盏抬手抚摩那块青石质地的草率的碑,想了想,自言自语道,“总会安定的...殿下答应了四年,以他的性格,兴许两三年就足够了。”
山林静悄悄的,许轻舟也静悄悄的。天地间唯有许一盏喝酒的声音,一声连着一声,欢畅得仿佛在与人对饮。
“师父,保佑我活过十八岁吧。”
“......绝对不是想跟小卫发生什么,单纯是因为我答应小太子了。你知道,小孩子最麻烦了...好在四年也不是很长,嗯?”
“因为我夸了别人好看,他肯定会怄气,我得赶去道歉呀。”
她醺醺然地,一头倒在草木丛间。夜露染湿了许一盏本就单薄的白衣,回应这片凄冷的却只有夜风吹拂,而非她穿腻了的明黄色风氅。
“...总之,四年后见。”她喃喃说。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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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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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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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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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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