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庭夹菜的手突然停下来,连咀嚼的动作都变得慢起来,不过他很快恢复如常,很快了,用不了多久他就回去了,他们所失去的一切最终都会重新回到他们手里的。

  张蔚然见他不接话也不好多说什么,她已经吃得差不多了,站起身上了楼,看了会儿书便躺床上了。这一次既然能够这样相遇,那就说明他们之间的缘分未断,她从家中跑出来也是值得的。一想起爹娘重新给她订的亲事就忍不住一阵烦乱,那个人的出身家世再好都比不得她的兰庭,她的兰庭是这天下间最好的人!

  许是因为两人靠得如此近的缘故,她难得的睡了一个好觉,再不用被夜不能寐苦苦折磨了。而这一夜原本困极的兰庭心里却是煎熬的厉害,这两年他只顾着在外面闯荡,将身后的所有事情都排除在外,等自己有能力回去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太过自私,外祖那么大的年纪,这几年想来受了不少委屈,蒋家是不是还在找外祖的麻烦?这一刻他想要回到江南的心思越发的强烈,想给外祖一个依靠,他再也不是那个只能对天叹不公的人了。

  这一晚上想了诸多的事情,他只睡了两个时辰,第二天起来,眼窝处一片青黑,瞧着很没精神,但是他面目冷下来的时候,生出一种逼人的气势,让人不敢多看,自然也就没人留意到他此时的疲惫。唯有站在外面马车前看着他的张蔚然知道,见他不经意地看过来,她露出一抹大大的笑。

  兰庭没和她说话,翻身上马,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再度起身,只是脚程加快了不少,让从没有吃过苦头的图拉和图雅兄妹俩叫苦不迭,因为知道兰庭身上有要紧事情,他们也不好说什么。

  图拉满头大汗地策马行到兰庭身边,调笑道:“你这人对人家还那般狠,听口气好像是你当初的未婚妻?怎么着也是一场缘分,难得见一回,就别对着人家这般冷脸了。反倒是我的傻妹子不知道中了什么毒,一个人瞎乐呵,咱们兄弟一场,你拒绝她的时候看在我的面子上,稍稍对她温和些,她要是在路上闹死脑活,我可是得好一番头疼。”

  兰庭脸上这才绽放出笑意,说道:“人应当干脆些的好,优柔寡断只会给自己招来麻烦,我当初与她没那个缘分,往后也不会有,若是她敢背着我做过分的事情,我可不管她是什么人,绝不会给半点情面。”

  图拉撇撇嘴,拉住手里的缰绳,幽幽道:“我倒是越发那个叫魏敏的是何等女子,竟将你的魂都给勾走了,男人在外面逮着机会不偷嘴那就是个傻子,你这般实在,真让我佩服的很。”

  兰庭狭长深邃的桃花眼望向远处,一脸的痴迷和喜悦:“这世间再没有一个人能比得过她,乖巧聪明,却也活泼可爱,是这世上最为特别的人。她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是我这辈子最放不下的人,如果没有她,只怕你我无机会相识。”

  张蔚然有心和兰庭说话,但是一直不得机会,他一直策马走在最前面,她乘着马车前后被装满货物的马车给堵住了,便是想离开都不能,只能干着急,天气本就闷热,一着急更是煎熬的很。她不住地让身边的下人去请兰庭,谁知道那边连一句拒绝的话都懒得说,几次无功而返,她只能这般眼睁睁地看着从白天转向黑夜,她满肚子的话一句都未说出口,只得装着满满的气睡了。

  第二天她再不想被他挡在看不见的地方,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后,他几次不理,惹得她怒道:“蒋兰庭,你别以为装哑巴我就能离开你,我这次来找你,就是要带你回江南,我答应外祖父了。你不想见我,我认,但你总不能不想见外祖父罢?我们先回江南,之后再慢慢的说我们的事情好吗?我们都已经不是当初那般年纪的稚童了,我想和你在一起好好的过日子。”

  兰庭看着所有装货的马车都整理妥当,这才叹了口气,看着张蔚然说道:“蔚然,你也看得出来,我十分忙,实在没时间和你谈那些事情。我现在加快脚程往京城赶,为的就是能早些回去见外祖,你不要阻碍我成吗?大漠上多的是流寇盗匪,本就不太平,你若是有些在此地磨蹭,恕我不能带着你同行。”

  张蔚然一张脸被他说的又红又黑,他的口气很不客气,是没体面的数落,若是换成以前,她势必是要好好的哭一回的,现在不一样了,她也懂得疼惜人了,眼前的兰庭有些瘦,满脸的疲惫,想来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头,她看着心酸,只能再一次将到了喉头的话给咽了下去。

  太阳烘烤着大地,地面很烫,脚踩在上面都很是痛苦,偶尔吹来一阵风,热浪中还夹裹着黄沙,打在身上,脸上,所以众人的眉头都是紧攒着的,等到了落脚的地方后舒展开眉头,额头上的沙子已经被汗水给凝住了。

  图拉忍不住啐了一口:“真是不出门不知道,一路上这么折腾人,明儿就该到地了罢?”说着忍不住回头看向自己那娇滴滴的妹妹,她虽然用面纱遮挡着面颊,又坐着马车,却也同样狼狈的很。

  明天天黑前就能入宫,兰庭的心情也转好了许多,俊脸上满是笑:“入了关便不必这么遭罪了,那里会有我的人接应,不必看顾身后的这些东西,我们便省力不少,可以放开直奔京城。”

  张蔚然皱了皱眉,不满道:“为何要先去京城?难道不应该先去探望你的外祖父吗?京城里有谁能大过自己的亲人的?”

  兰庭叹了口气说道:“我的救命恩人,如果没有魏家就不会有今日的蒋兰庭,魏老夫人对我有栽培之恩,我必须得先去拜见过她。外祖那里,入了关,我便会差人赶去江南,蔚然,你也跟着一道回去罢。你一个姑娘家,独身一人在外,想来家里人应该很是担心。”

  张蔚然终究还是没忍住,眼眶里瞬间染上了泪水,大颗大颗的往下掉,上前抓着兰庭的衣袖,哽咽道:“你怎么能这么对我?我出来可全是为了你啊,你怎么能不念我半点好?我不管,我不回江南,我要跟在你身边,为了你,我得罪了家中所有的人,你不和我回去,我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他们?”

  兰庭心中微恼,这样自作主张的人情债全算在他头上未免有些过分了,可他一个大男人也不好和一个女人斤斤计较,没多说什么,转身进了客栈,今儿得好好的歇歇,洗去一身风沙,睡个饱觉,明天精精神神地入关。至于那些让人脑袋疼的事情,他不想放在心上,蔚然若是……便是蔚然想做寻常朋友,他也不能答应,他可不想让他的那个小人儿不痛快。

  越想心头越发一阵乱,腹部涌上一阵火气,在四肢百骸快速的蔓延,他的记忆中还是那个轮廓和身影,几年之后也不知她抽长成什么模样了,每每一想起那个人里就是一阵抓心挠肺的难过,他想这是一种病,唯有看到她,拥抱她,才能解。她是毒药,却也是他生命中唯一的解药。

  只是好事多磨,他才堪堪入睡,外面却是响起了一阵纷乱,深沉的夜,他蓦然睁开眼睛,和着月光散发出一道如狼般冷厉的光,跳下床连外衣都没穿,抓起靠在床头的刀就出去了。外面已经乱成了一团,有被惊醒痛哭连连的妇人,还有害怕的叫嚷声,他站在后院中只见一众蒙着面的人正在和他的人厮杀,他冷冷的看了一眼,嘴角露出一抹阴狠的笑。

  他带的人无不是身上背负着人命的,他们逃脱后无处容身,兰庭便将他们给收拢,改头换面,收拢为自己用,今夜吃亏的还不知是谁。

  他就在站在正中间环抱双臂看着他们缠斗,未过多久,那些盗匪已经落了下风,死伤无数,有眼尖地看到他在一旁看着,大喝一声:“那个小白脸才是他们领头的,摘了他的脑袋,不怕他们不服输。”说着就向他冲过来,却也不解,为何这人竟然还能笑得出来。

  就在此人距他还有两步远的时候,兰庭手才往墙边摸了一把,抓起靠着的大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划了出去,眨眼间那人便被抹了脖子,血流喷涌落在了他的脸上,看起来十分狰狞吓人。

  张蔚然听到乱起来,想也没想便跑了出来,从楼上下来,站在角落里正巧看到这一幕,她抬手捂着嘴不让自己发出声来,第一次她觉得眼前的兰庭是如此的陌生,这还是那个温润如玉,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美男子吗?不知有多少人曾夸赞他将来定是个通晓礼仪的大文人,兴许将来还是个造福百姓的好官,谁能知道不过短短几年,那个人竟能挥刀杀人,却也面不改色。“ωωω.χΙυΜЬ.Cǒm

  她呆愣在那里,看着不远处缠斗在一起的人,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鼻尖充斥着浓浓的血腥味,声音却是不见了,原来是结束了?她睁大双眼在人群中张望寻找着那个人影,好一会儿,她才看到兰庭满身是血地靠着墙壁喘气,她也顾不得害怕,冲上去抱着他的腰身,哭泣道:“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你的胳膊上有血口子,快些和我回去,我们找大夫来给你看伤。”

  兰庭喘息着将她推开,抬起袖子抹去额上的汗水,摇头道:“不必了,兄弟里有懂医术的,时候不早了,你快些回去罢,剩下的我们来处置就是了。”

  张蔚然泪眼朦胧的还要张嘴说话,兰庭顿时失了耐心,怒道:“听不懂人话?能不能不要再这里添乱?”

  图拉睡得死,等醒过来的时候事情已经解决了,他快步走到兰庭身边,看着那个哭得娇滴滴地美人,说道:“大姑娘家的,这么着数落人家多让人难过啊?成了,快些回去收拾你的伤口,这里我让人帮着收拾。姑娘,他也是气急了,脾气不好,你快些回去吧,明儿一早还得赶路呢。”

  客栈老板也没想到自己做了这么多年的买卖,竟然会招来这种事情,傻愣在那里一阵而后才哭天抢地让小二去报官,等彻底消停下来天都快亮了。官府这两年一直想剿灭附近的贼匪,死守严防没想到还是让他们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作乱,客栈住的都是过往商人,求生是本能,倒也没什么好怪罪的,只是出言对受惊吓的众人稍作安抚,便做自己的事情了。

  兰庭一夜未眠,身上又中了一刀,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没精神,第二天动身的时候,图拉让他和图雅一起坐马车,他偏生固执的很,不肯依,没办法只得随着他去。

  张蔚然也没歇好,路上一直掀着帘子遥遥望着骑在马上的人,她不能否认的是,这样的兰庭更让她喜欢,靠近便觉得一阵安心。

  夕阳西斜时,他们终于入了官,兰庭也松了口气,这才感觉到胳膊上泛起的痛意,伤筋动骨一百天,他如何能忍得了那么久?将手头的事情交代了便要往京城去,还是身边的人劝着,这才停下来耽搁了三天,待稍稍稳住了才动身往京城赶。

  送给魏家的礼物,他先让人送去了,只要安然无恙的到了京城他也就没什么可顾虑的了。

  兰庭一直忙得焦头烂额,还要养伤,也没工夫管别的事情,等空闲下来看到还未走的张蔚然,心头又是一阵乱。

  张蔚然知道他现在不待见自己,好不容易等到他不忙,还要对着这么一张脸,委屈道:“你又打算不听我说话,直接撵人吗?兰庭,以前你不是这样的。”

  兰庭难得静下心来,看着她说道:“我这阵子实在忙的很,实在顾不上你,我让卓青安排人送你回江南,如你所说,你已经不小了,也要多为家里人想想,你这般冒然出来,他们找不到你该得多着急。蔚然,别让我为难,我不想让先生更加讨厌我。”

  “我爹不会讨厌你的,我只是舍不得你……我和你一起回去,我们将事情说清楚,就能回到以前了,这样不好吗?当初退亲又不是你的决定,你也受了那么多委屈,往后这只是我们的事情,我们……”

  兰庭突然觉得自己和张蔚然说话竟是这般累,无力地摆摆手说道:“罢了,我和你说什么你都不能听进去,你要是愿意跟着就跟着吧,但是我丑话说在前头,我不希望你再碍我的事,不要随便打扰我。”

  张蔚然又忍不住眼眶发酸,声音沙哑地怒喊:“蒋兰庭,难道京城里有你舍不下的人?到底是谁?是庆国公府的那个小姐?”

  兰庭早已经失去了耐心,丢下句与你无关,便翻平身子闭眼养神了,只剩张蔚然尴尬地站在那里不住地抹眼泪。

  卓青站在外面听着一阵心酸,他和主子分开也有几年了,这次相见也是感触良多,张小姐虽然可怜,但是自己的主子更加的不容易,他走进去示意张小姐出去,小声道:“小姐体谅,我家主子如今还有伤在身,得好好的养身体才是。”

  张蔚然也心疼他,三步一回头,恋恋不舍地出去了,等门关上彻底看不到了,才一本正经地看着卓青问道:“兰庭,他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那个人是谁?你告诉我,我倒是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人能将他的魂都勾走了,我不信他是个攀附富贵的人。”

  卓青一脸为难,主子和魏敏小姐的事情,他下意识地不想告诉眼前这位小姐,瞧着她满脸紧张,更是一副来势汹汹的样子,像是要找人算账一般,他可不能让这小姐坏了主子的好事,笑着说道:“张小姐误会了,我家主子去京城是还人情的,他艰难的时候,魏家与他伸了援手,我家少爷不是那忘恩负义之人,此次回来,断然没有不拜会恩人之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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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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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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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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