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墨情答得不动声色，背靠椅子，两手环胸，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个“人”。
“可他的模样……”
“这不难。”墨情道。
夜影默了声，心道确实。
一个年近千岁之人，且不说他究竟是什么，若是想改变自己的容貌，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他连脸都换得，嘴角的小痣为何不一起换了？”夜影有些不解。
墨情冷哼一声，听声音，像是极其不悦，道：“他故意的。”
夜影：“……？”
看了一眼面前端坐的人，夜影皱了皱眉，忽然懂了墨情的态度为何这般排斥。
……对于一个初识便有意开始暗戳戳地拐弯抹角的人，别说墨情，恐怕连他夜影的态度都不会好到哪去。
……试想，原本花一炷香就能解决的事情，却因为一个人的原因硬是拖到一个时辰，这种事，光是想想，火就很大。
“既然被发现了，那我便换回来吧，免得叫你们觉得我不懂礼数。”那人笑笑，起身低头，掸了掸衣摆上的夜露，再抬头时，相貌便发生了变化。
夜影心下只觉不可思议。
并非他少见多怪，而是以他数百年的经验直觉，方才那一瞬，定不是普通的蛊术或魔物的换相那么简单的东西。
对方面容温和，从容地坐下。
眼前的本尊，相比卷中所绘，身形样貌，更是完美。
白衣素雅，身形匀称，肩若削成，腰如约素，温顺浓密的黑发加冠绾起，别过一支木簪棕沉，饱满的额头下，五官立体，温和中不乏英气，姿容得体，浑然一种说不出雅致风仪，如诗似画，宛若天人。
“二位……魇月、青刑，对吧？”目光随着口中名字的顺序，最后落到墨情的身上，笑了一笑，轻声道，“虽说是新君，但其实，我觉得我泡茶的功夫还行。”
夜影微愣。
墨情态度本就冷淡，对谁都是一样，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闻言，墨情抬眸，不轻不重地道了一句。
“废话就免了，若非要事，一个藏了这么久的幕后之人又怎会这么好心，主动现身，就为了请我们喝茶？”
新君神色微顿，随即宛然一笑，手指捏着瓷杯，轻转着，眼神愈发地耐人寻味起来。
“那你觉得，我为何会主动现身？”
墨情眯了眼，牵起夜影，起身就走。
像是全然未料对方会做出这样的举动，这般不拖泥带水的节奏叫新君恍然一怔，神色顿慌，连声喊停。
“算我待客不周，但你们也不用这么无礼吧？”
墨情回身，眉梢一挑：“到底是谁不懂礼数？若要求人说事，就该主动亮出底牌和要求，如此旁敲侧击，要是想玩过家家，你找错人了。”
说罢，转身欲走，夜影心下哭笑不得，只道若是放到菜场上，青爷绝对是砍价的一把好手！自己反倒显得多余了，一身轻松，什么都不用做，跟着就行。
从未依赖过旁人的夜影在此刻忽然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不劳而获的快感……
心里舒服着，也确实没什么必要，自然便不打算开口多言，俨然一副乖顺的模样就这么跟着，心下只道：难得享受，躺平就好。
身后，新君几乎整个人压在了桌面上，一只手死死揪住墨情的衣角，想要将人拽回来：“你回来！”
“放开。”
“不放。”
“……”
“你们……回来坐下……！”
墨情薄唇一抿，停下动作，居高临下冷盯着拽着自己衣角的手。
没打一声招呼，抬手就要斩下，新君一惊，立马闭紧了眼，一只手仍死拽着不放。
这是真动了杀气……
夜影一叹，终是将他拦下，摇摇头：“阿青，算了。”
本以为碰上了好说话的，然而，盈满感恩的双眼刚刚睁开，就在下一刻呆住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夜影蹲下身，冲着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接着伸出手，竟是铆足了劲，开始一根根掰起了他的手指！？
新君惊了。
一边掰，夜影语气平淡，毫不费力，一边道：“阿青说的对，你若没什么要紧事，我们还忙着，得先走了。”
咬着牙，直到最后一根手指被掰开，新君两眼一闭，终于在最后的关头松了口——
“我想请你们帮我救一个人——！！！”
脚步微顿，同夜影交换了眼神，墨情头也不回，冷冷开口：“何人？”
像是有些失魂落魄，新君慢慢挪直了身，雪白的衣服上湿了茶水，染上了一片淡淡的茶黄。
“……段长风。”xiumb.com
将歪倒的杯盏扶正，新君低着眸，音色比起刚刚也低沉了许多。
“……就是画上的另一个人。”他道。
抬起头，露出了无可奈何的一笑，把桌子清理干净，再次伸出手，邀请他们入座。
也不管他们领不领情，新君给他们重新斟上了茶，一改先前的拐弯抹角，开口问了他们一个问题。
“你们相信这世上有神仙吗？”
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问话的人不用猜都知道这两个拼命三郎会给出什么样的回答。
答案自然是否。
“都不信吗？”他笑得无奈，“就算，面前坐着的就是，你们也不相信吗？”
墨情皱了皱眉。
夜影神情亦然。
……回想刚刚那一瞬的“改头换面”，若是神仙，变幻自如，倒也说得过去了。
然而严肃才不过短短片刻，对面的人便笑了出来。
“两位真有意思，连吃惊的表情都这么一致，看起来……你们的关系应该不普通吧？”托着腮，新君眨了眨眼，嘴角泛笑。
“说说段长风吧。”不打算让话题再跑偏，夜影开口，单刀直入，直切正题，“竹简上所书，都是真的吗？”
就着托腮的姿势，新君点了点头，轻快：“嗯，是真的。”
“那竹简是何人所书？你和绫萝又是什么关系？”
“……”不过多了一个问题，便像是有些吃不消了一般，新君直了直身子，往后靠着椅背，得体而端庄，道，“此事说来话长，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但若都像这样一个个地问未免太过杂乱。这样吧，我先说，中途有什么想问的你们随时插话，待我说完，你们再看看还有什么想问的，这样可行？”
“嗯，可以。”夜影点头。
新君一笑，心中却觉得有趣。
……不愧是经历了风浪的，对于世上有神仙这件超出了认知之外的事情，眼前这二人的模样却皆是淡定，反倒叫他这个自报家门的神仙有些闹不清楚，到底是自己没说清楚，还是他们真的就这么接受了？
他丝毫不知，对面二人内心真正的想法，其实只有最简单的三个字——
不重要。
因为比起身份，他们更关注整件事情的本身。
而这样的反应也让新君不由地在心底笑叹：也不知这样的专注，于他来说，是福还是祸呢……
“长风是个很好的人。”新君品下一口茶，娓娓道来。
“那竹简，是他为数不多的亲信所写。我还记得他的那名亲信是个一根筋的正直之人，在长风深受陷害时，有不少军中将士都怒了，纷纷拍案而起，想要提笔上奏维护他的清白。长风看得远，深知那场陷害布置得缜密，缜密到足以让他此劫凶多吉少、百口莫辩！为了保住他们的性命，在他被押回去前，故意当众发了场大火，把身边所有想要替他说话的人都劈头盖脸，狠狠骂了一遍。
但其中有一个人，正是那名亲信，不管长风怎么骂，甚至踢或者打，都没能赶走他，最后的结果可想而知，便是亲信跟着将军，一并被押谴回都，接受问罪。”
“我当时年纪尚轻，虽不够圆滑，但好在那些朝堂上的勾心斗角我还是看得清楚的，那场明争暗斗的陷害，我不能寒了有能之人的赤诚之心，便顶着强压，力排众议，布了许久的局，好不容易，才助他们幸免于难。”
恍若昨日之景，新君眉眼之间，尽是温和：“那名亲信就安排在我的殿前当差，他运气很好，就在我死的那一夜，正好轮到他休息，便跟统管告了假，回乡省亲去了。”
而当亲信回来时，整个人都呆了。
幸运的是，战火并没有波及到他那犄角旮沓的家乡，回去时的路上，几乎无处不是尸首，大火熊熊，燃了整个栾洲，宛若炼狱。
于亲信来说，新君的恩情叫他铭感五内，是值得他用性命相报的明君。
故而，当战火尘埃落定，许是为了缅怀，他便瞒着上将，偷偷把他们的故事手书了出来。
“你们知道那名亲信最后怎么样了吗？”
墨情轻哼一声，讽刺一笑。
……即便是为了缅怀，但昔日上将，今朝君王，伴君如伴虎，就算感情再好，挖人伤口之事，结局最惨，不过一死，可想而知。
夜影亦有同感，况且，若非如此，他也不会特意拿出来说了。
二人不语，新君却看得出来，嘴角划过浅淡的一笑，表情略显无奈：“正如你们所想，那是他为了发泄自己，所杀的第一个人。”
夜影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趁隙开口：“稍待，你方才说，想让我们救他……？”
终是问到了点上，新君眉梢微动，嘴角抿起清浅的弧度，点了点头：“是。”
夜影愕然：“……他现在，还活着吗？！”
新君低了低眸，执壶给自己添了茶，又将对面二人杯中的冷茶换掉，斟上了新的：“你猜的没错……”
“他还活着。”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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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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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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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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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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