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术最早,是为了延续君王的性命而诞生的。
为了延续心目中,那个定能将栾洲治理得井然有序的、他最好的君主。
上将聪慧,武斗骁勇,文智更是过人。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就在某日,还是那张石桌,浴着午后的暖阳,博弈间,上将告诉新君,他找到了通往永生的办法。
以为是玩笑,新君头也不抬,专注着眼下的棋局,笑着让他展开说说。
然而当上将说完,新君手执白子,“啪”一声惊落在了棋盘之上,就这样乱了他们各自铺好的路,布下的局。
劫灵永生,顾名思义:劫他人之灵,渡自己永生……
那是新君第一次驳回了上将的谏策。
上将有他自己的担心,新君体质偏弱,又未成婚,没有子嗣,上将担心,他们一手打下的江山,会因为新君突然的病倒,致以局势生变,届时,他区区文职,手无兵权,仅一人之力,若护不住乩地安定,便算是负了先君的重用和苦心……
而对于上将的担心,新君反倒看得极开。
他同上将玩笑:“百姓靠天吃饭,若是天要我亡,我为一属之君,任意妄为,万一逆了天,怒了神明,岂不是要害我乩属属中千万百姓?”
上将还欲说话,然面在新君温和而坚定的注视下,沉默了。
自此,他便不再提有关劫灵永生的任何事了。
……直到那夜的动乱发生。
……
……
“……所以说,人呐,活着的时候大言不惭,很多事情,不到死的那一刻,你永远都不会知道那时候的自己脑子里都会装些什么。”
茶的温度渐凉,新君慢条斯理地说着,就像是入了迷一般,沉沉地陷在回忆里。
“你死前,让段长风亲手杀了你,就是为了让他劫你的灵……”夜影眸光微沉。
“是啊……原本殿上若是只有我一人,孤零零的死去便也罢了,但是他推门进来的那一刻,有些多余的念头,就会像雨后春笋一般冒个不停。”他垂眸淡道,“那种心境太过决绝,以至于到现在还让我记忆犹新——我不想死在那些背信弃义之民的手上;但比起这个,在我将死之时,心底最强烈的愿望,还是不想让自己视为手足的兄弟遭难……”
“所以你就让他逆天?”夜影沉眸反问。
“是……我不想他死,也理解了他那时候劝谏我的心情。”那是一种担心,一种焦灼,一种思及便会让人翻来覆去、不得安生的,隐隐的不安……
夜影不语,就这么看着他。
目光落在茶杯上,新君的神情淡然而温和。
若是以旁人的眼光来看,定会觉得他自私吧……
“我曾怪过我自己,当初为何要下那样的决策,引狼入室不说,我一死,整个乩地之属,就在我的手上断送了。”即便重述着当年之痛,新君的语气也仍是和淡,就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一般,没什么波澜。
“但后来想想,我又怪起了那些属民。”新君道,“明明都那样善待了他们,委以重任,我已经如此知人善用了,他们还要我怎么做?既然接受了我的好意,为何还要叛我、反我,甚至不惜杀我……”
“因为你错了。”墨情声音冷淡,“你唯一的过错,就是不杀。”在每个属地里都有护属的边将和属卫,而那些人,不论男女,都是爹生娘养的,他们有父母、妻子、儿女,他们可能是孩子的父母、父母的子女,又或是妻子,或者丈夫。
……试想,因为乩地的大肆吞并,让他们没了亲人、失去家园,如此不共戴天之仇,又怎会因为仇人的善待而卑躬妥协?
背信弃义不假,但信义之前,更有杀亲掠地之仇要报!
“你说的对。”新君笑着,可这样的笑容,却在夜影看来有些悲哀,“但现在说这些都为时已晚,属地已亡,我的将军如我所愿,活了下去,坐上了亡属后的新王之位。”
故事到这,本该就这样进入最后的尾声。
“……若是没有亲信的突发奇想,写下他们的故事,所有的一切,本该沿着正轨发展——新王上任,建立新朝,娶妻生子,子承父位,儿孙满堂,承欢膝下,直到生命的最后,撒手离开这令人忧烦的人世。”
阴差阳错的,上将因为那一书竹简,悲愤交加间失控斩了跟在他身旁多年,忠心耿耿、不离不弃的部下后,他后悔了。
他跪在亲信的面前,整整一夜,没有流泪、没有哀嚎,也没有任何的祭奠。
一夜过后,那名亲信失踪了,又过了数日,尸体在离王城五百里的陡崖下被人发现。
而发现尸体的地方,正好就在前几日刚下过一场大雨,在上将悲痛的口吻中,亲信是为了帮他寻找一个走失的故人,途遭不幸,遇难而亡。
他确是寻他的故人去了……
……那是继新君之后,为他所劫的第二条,活生生的性命。
本想立了国,待一切安定后,便将王位让与他人,自己便可以卸下所有的重担,昔日君主的心愿已成,他可以坦然地过去陪他了……
可亲信的死,让上将在深深的后悔中,捕捉到了一丝本不该存的念头——
既然劫灵永生可行,那么死而复生之术,是不是也值得一试?xǐυmь.℃òm
……
岁月更迭,唯一人常在。
这一寻,便过了将近千年光景。
“我死后过了很久,因为魂魄不齐,本该立刻飞升,却因此耽搁了下来,上面议了许久,最后才破例,允我这个缺魂少魄之人入了仙籍。”新君淡笑道,“我飞升后,第一件事便是想要看看如今的栾洲变得如何,当我从天上一眼望去的那一刻,可是吃了不小的一惊。”
“栾洲之上,已然没有属名之分,取而代之的,是三片昌盛繁荣的盛景。”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除了属地之外的存在方式,就像很多小属,并在一起,成了三个大属。后来我才知道,那叫做‘国’。”
说到这时,茶早已凉透。
知道他们不喝,便也不换热的了,就这么继续说下去。
新君在天上看到了许多,从原来的不可思议,到后来的逐渐习惯,过程中,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不适的冲击。
只是,时过境迁,他发现,自己早已找不到他尚为人时,心里惦记的那个人了。
……也不知他现在何处,是否安好。
仙神是要历劫的,这一点,新君在飞升之后不久,引路的小仙便将此作为第一要点,知会于他。
成仙之时,新君初来乍到,资历尚浅,但偌大的天庭中,看起来,每位神仙都很忙碌,并没有谁注意到天界又多了一个刚刚飞升的小仙。
而正是因为他的不起眼,反而方便了他时常在偌大的天庭里穿梭着,四处游逛,也听了不少有趣的故事和稀奇古怪的见闻。
因为这般的游荡,很快,众神仙便发现了一个诡异的现象——
且不说对话接触,只要有这位小仙路过的地方,他们发现,只要是他们想要的,不日都会因为阴差阳错,入到囊中。
现象之精准,叫那擅长卜算的仙官一个掐指,震惊四座,这般运气,没有一百,也有九十九啊!
天界无主,每位仙神,一经飞升,入了天庭,不用谁说,便知道自己该做什么,都是各司其职,工作做完了,剩下的时间,就可以各自歇着,慵懒作乐了。
唯有新君一个,飞升许久也不知自己身居何职,为此,还被其他仙官嘲笑了好久,说他三魂不全,七魄残缺,大概是上来时哪根筋没连上,混沌的派遣内容传丢了,这才让他有机可趁,到处逛荡,成天偷懒,无所事事。
直到后来,众神仙才意识到,原来这位,真的是只要逛荡就行……
就这样在天上过了许久无忧无虑的日子,看着每位仙神忙碌的身影,自己就像是那唯一的闲人一般。但自打他们发现了自己的作用,嘲讽的神情不过一日便抹了个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全是如花一般的笑容……
被同僚善待自然是好,但若要说有什么困扰,那便是原来只需要打个照面就能过去的事,放到现在,都得寒暄个一两句才能放过,甚至于每每路过些什么地方时,角落里,那众仙神盯着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盯一块什么镇天之宝,两眼发光。
但饶是日子过得这般充实,新君也不曾忘记引路小仙给他的谆谆告诫,算算时间,他飞升后的第一次历劫,差不多就要到了……
某日,照例游逛,新君在一块大石头前碰见了一个仙官,垂头丧气,哀叹连连。
拍了拍那位的肩膀,新君问:“你在看什么?”
仙官的个头和他比肩高,斯文的青年模样,满脸无奈,回过头,又是一叹。
“我闯祸了……”
新君一愣,想了想道:“我上来也有一段时间了,看你面孔挺生,可是刚上来不久吗……?”
仙官揉了揉眼睛,揉得眼眶发红,摇头道:“不是的,我比你早,就是我……打了个盹……”
新君略感惊异:“你睡了多久?”
“其实……也没多久,按天上的时间,其实也就……还不到一年……?”
新君:“……”这一觉真不短……!算起来,差不多正好睡完人的两三辈子……
怪不得脸生呢,原来压根就没出来晃过。
“你刚刚说你闯祸了……?”
“嗯。”像是睡意未褪,仙官憋闷地噘了噘嘴,一脸发愁。
“方便说说吗?说不定,我能给你想要的东西呢。”新君道。
“你是司什么的?”仙官懵道。
“……”事实上,新君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司什么,想了想,择了个相对中肯的词,回答,“司运吧。”应该……
仙官将信将疑,却也没过多防备,看他面善,心想既然司运,那么说说也无妨,因为就算瞒着不说,犯了错,叫混沌扣了道行,总有一天也会被那群老不死的发现,与其放到后面叫他们嘲笑,不如现在搏上一搏,兴许还能有救。
“劳烦把手借我一下。”仙官道。
新君不解,但也没多问,便将手伸了出去。
仙官牵着他的手,按在了面前那块大石头上。
这块石头极大,但除了粗糙的表面,手按上去后,却并未看出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你的劫数也差不多快了啊。”仙官两眼微阖,语气里裹着些许慵懒,醒来已经过了这么久,却还是一幅睡不醒的样子。
新君一愣:“你怎么知道?”
仙官松开他的手,温吞慢道:“因为我就是司这个的。”
新君:“……”司这个还能闯祸?
仙官无精打采,失落地坐在了石边的地上,闷声委屈:“这回的麻烦大了,司权的那位上神,前段时间下凡历劫,本该在半年多前就回来的,可我实在太困了,就打了个小盹,哪能想到,一觉醒来,他的名字竟然还是暗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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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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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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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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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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