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萌初在宫人的带领下走过那一方清池,来到平宁公主的居所宫殿。
平宁坐在榻前地上,曲着双膝,是一个环抱着自己的姿势。
她随意着衣,不施粉黛。她也是蔫吧的。
见人来了,平宁只是把红肿的眼皮一掀,便又覆垂下去。
柳萌初径自来到她的面前,也不曾行礼,沉默地想了想,往她面前一蹲。
平宁别了别身,不看人,说话时鼻音浓重:“你如何会有入我云雀宫的宫牌?”
柳萌初抬起眼,难言地望她数刻,如实:“先帝给我的。”
平宁一听,鼻翼小小地翕动,眼眶里霎时又蓄满了泪,她脸往手臂里缩了缩,把眼泪蹭掉。
柳萌初也不懂移点目光给人些体面,直瞧着人家的动作不说,还补了一刀:“先帝说,你想见我。让我以后得闲了拿着宫牌来找你玩儿。”
平宁把脸转了一个方向,顺颊而流的泪经这一遭抹掉大半,脸上却斑驳。她说:“你回吧。我现在没有心情玩。”
“为什么没心情?”柳萌初移到她转朝的方向,“你这么伤心,应该找一点事情做。”
她停了一下,复说:“将士守国门,公主不和亲。”
平宁肩膀蓦然抖动了一下。她再蹭了一把眼,看柳萌初一下,又把头别过去,好像有一点嫌人烦。不过平宁还是保持礼貌说:“你是特意来安慰我的么?”
柳萌初这一次没有再跟转去打扰她。
“我承情了。”平宁说。
她拿后脑勺对着人,脸对空气。好像是因为被点出了伤心,眼泪又哗哗得往下掉,她皱足了表情,才没有让自己发出声音。
平宁下达了一个逐客令,身后却久久没有动静。
柳萌初看着她蜷缩,半晌说话:“我不是来安慰你的,我没有这么心善。”
“我是真心地邀请你做事。”她补充,“为北方做一点事。”
平宁一愣。
眼泪也突然被从中间掐断。
她缓慢迟滞地转回头,红肿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柳萌初,仿佛柳萌初说的话是不可思议的。
柳萌初却很平静地看着她,认真地说:“皇帝与宰相皆在外,周尚书等人被变相关押在兵部。整个朝野由柳仪修一派把持。不能由他们把持。”
“那……”平宁微微张开了唇。
柳萌初果然说:“公主来。”
平宁更愣了一点儿,雾蒙的眼睛加重她的迷茫,而柳萌初无比确信。
良久,平宁复在别过脸,维持住原有的姿势。却没有那样悲伤。是因为悲伤被恨意消夺些去。
“我不要。”她说,“便让赵齐死在外面罢。”
柳萌初沉默。
平宁受不了沉默,关不了被打开一点的闸。
“他害死了皇兄,害死了父皇,他该死。”
她又把自己缩了缩,含了满眼的泪。
“皇兄没有了,皇嫂没有了,父皇没有了,母后生了重病。所有人都因为他不得安好,凭什么他想坐帝位就坐帝位,想出征便出征。凭什么他还安然如愿。”
“凭什么,凭什么……”
“如今他终于可以死了。”平宁从臂弯里出来,用手背胡乱地抹干了泪,显尽冷漠地对柳萌初说,“他到边关了,我便不会帮你做有利边关的事。你走吧。”
柳萌初自然不会走。她瞳孔那么浅,可平静时候眸色却深如幽潭。她说:“赵齐死的机会还有那么多,何必要拉上全平芜原的人、乃至整个大盛给他垫背。”
平宁留给柳萌初一个背影。
柳萌初抿了抿干燥的唇,心里一边发急,一边安抚自己。
平宁把脸彻底埋进臂弯里,口中却问:“什么机会?”
柳萌初紧攥在左手腕的手松开,她面上亦微松了点,她索性露出个松快的笑来,眉也挑了挑,道:“战役后皆机会。届时要杀要剐,全凭公主喜欢了。”
平宁道:“我能怎么做?”
——
皇帝在外,早朝自罢。不过官员每日皆会到御史台议事。
这一日,平宁走进了御史台。
众人皆愣,随后纷纷对平宁行礼。
柳仪修亦起身,不见多少讶色,流畅自如地对平宁见了礼,而后直截道:“此乃外宫,非公主所来之地。”
平宁着着庄肃的宫装,整个人都仿若焕然一新。不似昨日之颓,更不似往岁无忧。
“听闻朝臣日日皆至御史台与柳大人议事。”平宁微抬着下巴,目光缓缓地在室内游移,最终又看回柳仪修,道,“我大盛朝,何时只有这些官员了?”
“公主有所不知,”柳仪修对道,“便是平日早朝,也非所有官员齐到的。更遑论此更比不得早朝了。”
“外朝之事,不敢教公主忧心。”说着,柳仪修作出一个请的手势。
“柳大人不必句句赶本宫一遍。”平宁道,“本宫做完该做的事,自然会走。”
柳仪修一笑,放下手:“公主为何事而来?”
平宁踱步,往里走了些,把众人都抛到身后,而后转过身,说:“不管外宫内宫,皆是皇宫。而皇宫又是本宫的家,本宫以为,自当经心一些,尤其当皇叔外出、宫内人彘难辨的情况下。”
底下官员有颜色改变。
平宁恍若未闻,自顾自地继续道:“柳大人方才说此等议事,不必全员皆在。本宫观今在座各位皆是五品以上的官员。可又困惑,兵部的周尚书、刑部的何尚书,怎也能不在其中?”
柳仪修看着她:“周尚书等人皆在兵部商讨对边之策。”
“商讨对边之策?”平宁却不要这套说辞,挑开道,“究竟是在商讨对边之策,还是被大人你变相地关禁在兵部。”
薛璜面色变化,要说话,柳仪修却始终比他快一步。
“公主对诸多事宜不能清楚,故而所谓的关心亦是偏离根本的。何况皇宫与寻常人家又不同,公主再清楚不过,您并非事事都能关心。”柳仪修有礼地笑说完,不再请平宁自己走,而是冲外唤道,“来人,将公主好生送回云雀宫。”
“柳大人这是也要将本宫禁锢起来?”平宁身往后退了退,讥笑道,“本宫乃如今宫中唯一知事的皇家子女,柳大人禁锢本宫,居心何在?”wWW.ΧìǔΜЬ.CǒΜ
柳仪修却未再应对平宁,只头偏向宫人,重复一遍:“把公主送回云雀宫。”
宫人还未及有所行动,便有人仓促进来禀道:“柳大人,外面聚了许多小官,皆言大人软禁了周尚书等人,声称今日一定要见到人。”
那些皆是建兴旧臣。一朝天子一朝臣,不是所有人都有那样好的运气,一直显赫不衰。
建兴年里,他们官位本就不高,到了明圣年,他们更是被贬一层。
兵部禁着的皆是高官要臣,剩下这些因人数略多,禁在兵部不合常理。且这些人一经分散,便不成气候。
可如今,他们聚集起来了。
虽然这对柳仪修来说,依旧构不成多大的威胁。
仅是如何无声息地一齐处理这么多人的问题。
这太麻烦了。
麻烦而无趣。
可相反,顺从了他们的心意,才简单而有趣。
——
周信被禁锢在兵部许多时候,他再迟钝都知道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一经放出,他便撸了袖子要去找人理论。
何映拦住了他:“尚书莫急躁。形式千变万化,何况你我在里头多时。当务之急,是先明目下之局,余事再议论也不迟。”
周信自然知道是这个道理。心里憋闷股劲,散不去。他低头拢着袖子。
就在这时,一宫女急步行来,对各位大人欠身行礼,而后道:“周大人,平宁公主有请。”
……
御史台里,众人皆散去。
柳仪修坐在主位上,一边看着公文,一边品着香茗。虽身处案牍中,也无劳形意。
“如何?”
他放下盏,问宫人。
宫人答:“回禀大人,昨日至云雀宫的,是许相之妻。”
言毕,宫人有些局促地抬眸看了他一眼。
要知道,这称呼是他一路思忖揣摩了许久的。许相之妻,不就是面前这御史大夫的女儿么?
可无人不知的,女儿曾在盛乾帝面前把全家人都告了,连同这父亲。如今女儿又处处来与父亲作对。
宫人便拿捏不得其中关系了,只好择了一段更为确切的关系来介绍。
宫人见,垂眸视案牍的柳仪修好似早有预料,表现不出多余的情绪。他只是摇着头笑了。
笑容如被石子掷过的湖面涟漪,一圈一圈泛大。
那笑,是宫人无论如何都看不懂的。
——
云雀宫里。
周信满腹疑问地随着宫人走入云雀宫,不明白平宁公主为何要找他。
及进殿,周信才看到真正要找他的人。
“尚书大人请坐,”平宁已经脱下了宫装,心有余悸地吃着冰,“让她同尚书说。”
柳萌初站得好好的,被平宁多此一举地推出来,连带着准备好的神态姿仪都被这一手推散,平宁却浑然不觉。
柳萌初朝着周信福了福身。
周信自然能识出她来,面色露出惊讶来,却不仅局限于柳萌初出现在云雀宫这件事。
周信为人粗爽,不喜亦不行官场之弯绕,却不代表他看不懂。
虽然他所知有限,但他至少能知道,他们那群人突然被放出来,都有赖于柳萌初。
他有惑便要问,柳萌初看明白,却以为这并不重要。
她先开口,直入主题道:“周尚书被关禁在兵部数日,对如今外头的形势了解多少?”
周信见她如此,便也先把那些无关紧要放一放,面色微严肃起来,如实道:“只知道陛下亲征北岐了。”
柳萌初紧接道:“尚书以为如何?”
周信眉头微皱,想她这一句并非不带目的,心中便有预感,这么说道:“我等被关在兵部,一切实与平日办公如常,只是不许与外界接触。时日渐长,我们知道外面定是出了事,深知不能再等。只是还没有闹得起来,便有宫人主动告知我们,陛下带兵粮亲自赴前线,援救平芜原了。”
柳萌初却摇头,神情凝重,道:“陛下亲征,所带兵粮远远不够。”
“怎么会?”周信眉皱更重,很难相信。
“计划乃陛下领适量兵与粮草先行,余下的由柳仪修在京师内调度好,再发过去。前日是发放之期,”柳萌初说,“柳仪修扣压了发放文书。”
“荒谬!”周信这暴脾气,猛一拍桌气愤地站起来,这才想起来这儿是云雀宫,在自己面前的都是女儿家家。
周信一滞,半收不收的,状态很难受。
平宁被吓得一抖动,柳萌初倒还好,眼神都没动一下。
柳萌初也随着起身,仍旧镇定的:“目下柳仪修受皇命执掌朝政,可我以为,他受任一日,北方便永远有后顾之忧。朝中需有人能与之抗衡。”
“老夫知道了。”周信平复下来,知道此事不易,更不容耽搁,急忙就要往外走,去招众商量。
“尚书且慢。”柳萌初拦住人,情形也不容她多加顾忌,“如今已不再是建兴年,尚书官职虽未有变动,可威信早已有所撼动,尤其其余人等都下一等。尚书若想与柳仪修之众形成抗衡、乃至压下他们,必须借助皇家之名。”
周信五大三粗的,经人一提醒才猛悟过来。
于是,吃完冰扯着宫女衣袖不松的平宁感受到两道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到自己身上。
“……”
三人在云雀宫议事将毕,宫女又进来传报道:“公主,宣德郎李生求见。”
——
当日下午,御史台便不复清宁。
倒不是上午的那批人。
“柳大人,不好了。”宫人急匆匆地奔进来,“目下太学生们都聚到了宫门外!” 蓝星,夏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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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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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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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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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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