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萌初每日来得很早,加上北宫门鲜有人至,是以柳萌初从未在此处碰见人。
只是今日倒是例外了一通。
一辆马车迎面驶来,正与她的同时停住。
宫门守卫默而对跨门而入的柳仪修行礼。
柳仪修在清晨安静的宫道上走着,笑意展展,在前头人要转弯时方开口道:“以人言相迫……”
他笑叹:“哀哉,哀哉。”
柳萌初转过身来,确是看得透彻:“若非大人,何来此哀?索性管用了,没教罪魁祸首逍遥自在。”
没有多加攀谈之心,柳萌初说完便径自拐道,往云雀宫而去。
柳仪修一笑,随意择了一条道路,步履闲事地继续往前走去。
……
昨日太学生在宫门外聚集,势要宫中立即发下兵力与粮草。
不仅如此。
“御史大夫柳仪修极其党羽,趁帝王出国、宰相前征之际,为乱朝野,制祸北岐,又禁锢大臣,妄关公主,其心可诛!安能继续为政指兵?”
“兵权如何能由御史台来掌?请御史大夫返兵权于兵部!”
宫门前的太学生人数众多,如同片片乌云,堆积在天空上方,留下压迫的黑影。
他们个个儿义愤填膺,声声呼喊,使得百姓听到响声。
在这样的情况下,平宁被周信等人推了出来,以皇家子女之身暂时代权,兵权更是从柳仪修手中夺了过来。
薛璜等人自是急得不得了。
他们已然是明圣年的权势所在,对方之所以能行进得如此顺利外,不是因为人言有多么可畏,而是因为他们没有抵抗。
真正的大权都在柳仪修一人之手,薛璜之众做任何事都要同柳仪修商议过后才能施行,可就在这个紧要关头。
柳仪修称病,休卧府中。
一把松了权势,任对方抓去。
都是在朝为官之人,称病这招屡见不鲜,薛璜对此心知肚明。
哪里是真的病了?
不过就是在时人的口诛笔伐下退步去避嫌避祸罢了!
——
云雀宫里,平宁兴冲冲地教底下人做了一大桌子的菜要庆祝。
在公主殿中与公主一道用饭,这自然不合礼数,虽然这道宴用意十分得简单而纯粹。
平宁不甘心,狠狠心,摆上了上好的酒,半拉半拽地把周信拖来了,平宁不是嫌冷清,而是觉出缺口,她去拉李生。
李生吓了一跳,尤其里头还摆了酒。
这怎么成?
日后传出去了,平宁公主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平宁非要他去,直接就上手了:“咱们只说商议国事,让人哪里知道爷们在里头干啥啊?没关系的,快来吧。”
李生的一只胳膊被平宁拽住了,平宁也离自己很近,李生脸孔一下涨红了,慌忙退开,更不敢答应了。
“这可不行。”平宁不依,执着地再凑上去,“李大人也是此次事件中的功臣,说什么都不能少了你的。”
在平宁的软磨硬泡下,李生也入到了云雀宫里。
平宁是皇后所出,一生下来,就有盛乾帝与皇后的宠爱,有宫中其他人的尊敬与奉承,头顶还有一个哥哥。
被保护得很好,平宁生来便是无忧无虑的,她以为她这一生便就如此了,十五岁以前在宫里享福,十五岁许个人家,再到夫家享福。
她对世界保持着新奇,把一切都计划得好好的,可没想到,那计划卡在了她十三岁那年。
嘶——
那年的状元郎可真好看啊。
可惜平宁没入得了人家的眼。平宁有喜欢的了,哪还想屈就自己。
兴许人家只是满心满眼地都装着国家大业,还没心思成亲呢?
看他也不像会喜欢谁的模样,平宁想,等他到了年纪,该成亲了,说不定就会凑合同自己过了呢?
于是平宁便满怀憧憬地继续在宫里享着福,同时等待着。
可这时间好像真的太漫长了。
在等待里,她的皇兄死了。
她好不容易撑了过去,却又听闻她一直等着的那人成亲了。
平宁又受一次打击。
再爬起来了,她的父皇也死了,杀害了她兄长与父皇的人继位称帝,她的母后也病倒,而自己……要被那群人送去和亲了。
平宁好像再也站不起来了。
但事实上,她不仅站了起来,还做了以往想都不曾想过的事。
原来她只是少人拉一把。
平宁很高兴,也不止局限于高兴,她叽叽喳喳地诉说这些日子与人周旋的事情,坦言自己有多不安,总之教这里很热闹,当真像那么回事儿了。
周信把着分寸,没在平宁的热情劝说下饮酒,兴致却也被平宁打开了,两人一来一往,果然能说到一块去。
李生虽也还显得拘谨,但也被席间的氛围感染了些许。
他注意着右手边的柳萌初,敏锐地发觉到,只有她一个人还紧绷着。
李生的眼前,黑是黑,白就是白。
至少从前是这样。
而如今,那黑白的界限却一次又一次地变动不息。甚至有黑白相互渗入。
在这之中,李生终于理解到,他一直推崇尊敬的老师有德行亏损的时候,他敬爱的师母非面目和善,他曾爱慕着的柳向卉,也配不上他作的词。
他也不会再困惑那起初在他眼里以反面形象出现的柳大小姐是怎样一个人。
为什么分明是讥诮任性的面孔,却要在绣春间前对那马车上的人柔软天真。
又为什么已然是柔软天真的面孔,现如今却又平静包裹不安。
李生以为,柳萌初也当是一个爱说爱笑的性子,今遭这席还当更热闹一些的。
他比照一下内心,以小去比大,他便也能没什么想不明白的了。
他因为柳萌初的在场而变得更加拘谨,柳萌初便是为了她所在意的,而持续状态。
果然,席至末尾,谁都尽兴了。柳萌初离位对周信欠身道:“周尚书,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周信一怔,也起身,虚托着她起来。周信笑道:“我等能从兵部出来,粮草能很快地发往北方,皆有赖于夫人的帮助。”
“是啊。”平宁尝着桃汁,兴致不减地道,“虽然但是,你是挺强的。”
周信又很亲切地说:“我与照洲是忘年之交,如今他出征在外,夫人若有何不便,都可直与老夫言,凡力之所尽。”
平宁尝着桃汁,撇撇嘴不说话了。想把那句“挺强”的夸赞改为“手段”。
是挺有手段的吧?
否则怎么能嫁进金麟府去呢。
甜滋滋的桃汁变得酸溜溜的。
柳萌初抿了抿唇,对周信道:“我想请周尚书派一可托付者率兵赴前线。”
周信不解。
平宁嘴快:“可兵粮不都已经发出去了么?”
“后发的兵粮随赵齐同行。”柳萌初说,“而赵齐行程过慢,平芜原兴许不能撑到。”
殿内热闹的气息倏然都散去,三道目光都落在柳萌初身上。
柳萌初有些不适应,垂了垂眼眸,道:“七日过去,赵齐还未度河。”
——
平芜原陷入死寂沉沉的黑夜。
许照洲放下笔。
李会让进帐,钻进来的风带动得里头烛火摇晃。
“粮草见了底儿……”李会让朝旁边一坐,说话的口吻无内容全然相反,“估计撑不到三日了。”
许照洲低着头,把写就的纸张放进一只小木盒里。
那木盒大小尺寸刚好够一张平推开来的信纸。
那里头已经有一小沓了。
李会让撇头看着,继续说:“黎凯把各处都守死了,他们人数太多,以致一个口子被冲开,立刻就有人来补上了。咱们就像被困在笼子里的雀……不,是虎才对。”
许照洲把木盒合上。
李会让摆回头,双手互相交叉着放在脑后,身也后仰,口无遮拦地开玩笑:“在写遗书么?”
“那也许是数十年以后的事。”许照洲眉目平静,双手平稳地把木盒收了起来。
李会让挑了挑眉,先松下了手,又转朝他道:“十万蓄势待发的北岐大军对上咱们这儿一万才出个头的兵……其中还不乏伤病残将……许相还是如初时有信心?”
“信心自然不如初时。”许照洲黑漆的眸盯着李会知,道,“但亦不至于衰颓至先写下遗书。”
李会让噗嗤笑了,寻了块木板来拍,边拍边呸三下,忍俊不禁:“这样好了吧?何必这么计较?”
这两个人还能各持各貌地扯会儿闲,但事实上,平芜原的情况当真如李会让所言,形势逼人。
当日黎凯送上来的是一封招降书。
许照洲看完后,把招降书传给李会让,李会让看完后,再传给后一个人,如此转一个圈,再传回许照洲手中时,许照洲面不改色地把这份羞辱意味浓厚的招降书撕了。
没人想着投降,如果兵不厌诈,对黎凯诈降,以黎凯此人性格来看,并非易事。
至少比他们真的走投无路后冲下山去要困难。
而如今,好像当真到了走投无路之际。
粮饷告急,这是最要命的。
第二天,许照洲唤来粮官,到自己的营帐中。
主帐里不仅许照洲一人,还坐着李会让与镇国大将军、庆州军的孔垂将军。
他都见过礼,心里其实约莫有了底。
而许照洲却是这么吩咐他的。
“将余粮都拿出来,给将士加餐。”
……难道不是想着法儿地多在米里掺些水之类克扣粮食的事儿?必要时候说不定还得自己出来奉献一下。
怎会是……
粮官张开的嘴能塞半个鸡蛋。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许照洲。
许照洲哪里像在和他开玩笑的样子。
惊讶劲儿过去了,粮官忙领命退了。心里有了缘由。
——
当天下午,平芜山上一顿吃了三天粮的盛军大为满足。
一兵咕噜咕噜吃得很香,用手肘推了推旁边的人:“诶,这是要开战了。”
“哎,”被推的人头埋在碗里,“朝廷迟不发来援军,咱们是不是真是弃兵了?”
“我觉得像。”开始的人稍抬了头,朝着主营帐的方向望了一眼,“但好像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宰相都在咱们这儿了。”
平芜原上的气候异常分明,正午时分,暴露在天空的太阳爆发出了灼烧感。
“身后无援,粮草已尽。”卫武着着轻盔铁甲,停在集结的士兵面前,“平芜原,一路上,一路下,我们只有一条路。”
卫武手扶佩刀,环顾四下,掷地赋声:“只有一条路,是我等能够走通的!”
黎凯没有那么好的耐心,这么多日不带兵冲上来无非是因为地势。通往平芜原的路仅有一条,且极狭窄,只容二马并行。而山路崎岖,马匹亦难过。
要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下冲,或是上涌,都是一件吃亏的事。
黎凯好像想到盛军会挖暗道,密切防守着,也当真抓了这样的兵。
背水一战,不过如此。
战士齐呼,以显士气。
蓦然得,底下一阵马蹄刀枪、嘶吼含杀声。
上头的盛军有点傻了,正张着嘴巴,面面相觑。
卫武目光一凝,方才还崩着一派严肃鼓舞战心的人顷刻破了功,破口大骂道:“谁他娘的又先带着兵往下冲了?!”琇書蛧
战士很无辜啊。
许照洲神色一动,方才被派去查探前方情形的兵卒跑过来,声音颤抖而急快。
“援军……”
“援军到了……”
“援军到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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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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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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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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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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