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慕山被这一把娇俏嗓唤回了神。说话的丫鬟把骰子往他手里面放,软声说:“到您掷色儿了。”
“唤您好几声,都没见您应。”靠在他肩上的丫鬟带笑打趣说,“是不是故意耍赖呢。”
“这下不是有反应了么?”倚在他怀里的丫鬟微侧过身,捉住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把那握成拳的手掰开,从最开始说话的丫鬟的手上把骰子拿过来,放到他的手心里,“这下可躲不掉了。”
骰子落到摊开的掌上,陈慕山觉得凉,也觉得硌手,忽然之间对这娇声软语不耐烦,他把两边握在自己怀里的丫鬟都推开,皱着眉把手里的骰子往桌上盆里随手一丢,眼睛看也不看。
不多时,骰子在盆里安静,方才骤然安静的丫鬟们唱着反调般兴奋起来,拍手道:“全红,全红!少爷今日手气了不得呢。”
“可见任何晦气往后可都不能来了。”说着,一丫鬟双手捧来一蛊酒,“少爷是不是得喝一杯啊?”
陈慕山不动,拧个眉,只能看出他心情不好,但看不出他心情为什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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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掰他手的丫鬟不作他想,把那停滞在他面前的酒接过来,笑着移到他唇边,继续往前凑,说:“喝了这蛊酒啊,往后来的都是福,您说这样好不好,少爷?”
酒水倾过来,都碰湿了陈慕山的唇角。他不张嘴,忽然来了脾气,猛地把这丫鬟推开,站起来粗声道:“滚!”
酒蛊落地,酒泼湿了一大块地毯,丫鬟被推趴到地上,屋子里响起短暂的惊呼声。
陈慕山把一切都丢开,踢开门走了出去。
到了陈交院子的时候,正巧碰上拿着一叠信件的幕僚。
没料到会在此处碰见陈慕山,幕僚先是愣了愣,刚要行礼节,手里的信件就被抽走,他要出声阻止,陈慕山说:“没你事了,下去。”
书房门被推开,陈交没有抬头,拿笔写着什么。
“爹。”陈慕山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才唤出声来。
笔尖顿了顿,陈交继续写下去,落笔比方才还要快了。他嘴上说:“你来做什么?”
“爹……”陈慕山披着门外的日光,看向内里的敞亮,又莫名唤一声。
声音哀哀的,像要哭了。
陈交抬起头,手里还端着笔。陈慕山转身合上门,又转身朝里走来。陈交说:“怎么了?”
陈慕山来到陈交桌前。桌上立刻投下一片阴,把白纸上的黑字弄得看不清。他把抓在手里的信件放到桌上。
陈交落下目光,把信件都拿过来,把上面被抓起的褶皱抹着,没好气地责备:“毛手毛脚。”
“爹,”陈慕山像没有听见,他兀自问,“孔鹤的事情,该怎么办?”
陈交仰头盯着他看了片刻,忽而笑了一声,稀奇又不解:“你是怎么知道这事的?还操心上了。”
说罢,他把信件往左手边一放,拿笔蘸墨,说:“不要挡我的光。”
陈慕山往旁边让了,心却没死,压低声音,没有脾气得近乎恳求:“爹,告诉我。”
陈交又是一顿,随后边写信边说:“还能怎么办?当日的证据都销毁干净了,即便有人知道真相也没法子。你放心,横竖赖不到你头上。”
陈慕山又问:“那关于您散步秦王妃孝中有孕一事,又该如何应对?”
陈交给手上新写的新章圈上句号,说:“手底下人听旁人教唆后办的事,后果也横竖落不到我头上。只不过要多耗一番口舌罢了。”
“再说……”陈交把信叠好,放进空白信封里,继续说,“秦王妃孝期有孕这事又是假的了?谁造谣了不成?秦王府那头暗地里教人改了诊脉案便算结了?”
“爹,”陈慕山抬起手,按在陈交封信的手上,对视上陈交含意的双眼,他颤颤地说,“爹,去告诉陛下,去告诉御史台,去告诉百官……散布消息的那个下人,是听了二皇子的教唆。这一件事情,从头至尾,都同您无关。”
陈交默了良久。他拂开了陈慕山的手,兀自把信装好,落下收信人,做完这一切,他才说:“我不管你上面的话,是从哪里听来的,又是受何人所教,你日后都不许再说,最好是忘记。我不和你计较。”
“没有人教我啊……”陈慕山两手抓住陈交一只胳膊,急切地说,“是我自己想的,我自己在牢房里想的。我吃饭想,我睡觉想,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爹……”
他的声音终于带上了真切的哭腔,颤颤地说:“收手吧。”
陈交霍然起身,同时抽回了手。他板着脸,那样严肃:“我知道牢里这几天的日子苦着了你,也吓着了你。你就把它当教训,往后切莫再犯浑。你只要这样,便不需要再害怕了。”
“爹……”陈慕山蓄起的眼泪困了下来,他还要再说,陈交不送抗拒地道:“料想,你以后也能知收敛。等过了这段时间,我便在朝中为你谋一份职,待熬够了资历,我再将你往上调。这业便算立了,还有这成家。往后不准再说忌房里人管的混账话,我过会儿便谴人去与你娘说这事。你不许向从前那样捣乱。”
一口气说完,陈交不再看他,下令道:“出去吧。”
——
二审的供词被呈到勤政殿,盛乾帝把那薄薄一层纸翻来覆去地看去三遍,脑子里却不剩一点概念与印象。
他去看第四遍,最终后背一松,靠到了那冰凉的龙椅上。
“陛下,”张德容换了一盏茶来,轻声道,“累了就歇会儿。”
盛乾帝靠在椅背上,似无奈地露出一个笑,然后摇了摇头,说:“去把许侍郎叫过来。”
吴闲从外面往牢狱里走。他自算已在这里待了不短的日子,是以,他接受审问时是“去”,结束审问后是“回”。
他在胡思乱想里回到牢房里,四下看了一番,整片地方,除了看守的狱卒外,就剩他一人。
他蹭坐到墙角,对面右边的牢房也是空的。
是了,陈家那蠢货在三日前便被他爹接了家去。
吴闲移开目光,刚欲闭眼小憇,便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吴闲挂起笑容,等待着。
脚步停了。
一怔,吴闲看着那个人,此前从未出现、只在近期内不断重复在脸上的那笑容僵住了。
孔德走到了他的面前。
建兴三年里,孔德真的一下子苍老了好多,从前不显的须发白了,让人一眼瞧见的脸上皮肤皱了,不躬的脊背躬了。
只有那一双眼睛,在眼下满载着情感的同时,还留有最初的影子。
吴闲用一只手撑着自己站起来,蹭了一掌根的灰。
“老师……”吴闲带着这一掌根的灰望着孔德,无所适从。
孔德投向他的视线从愤转哀,他看着立在脏仄空间里着囚服的吴闲,悲哀地开口道:“吴闲,你在做什么?”
吴闲手一抖动,灰蹭在了囚服上。他张口嘴唇,嗫嚅着答不出话。
“你在做什么!”孔德再转怒,吼斥完便咳出声来。
“老师……”吴闲的手透过栏杆,往前伸的时候眼眶潮了。
——
许照洲看了二审的供词,这与上一份的供词正好相反。
盛乾帝立在广玉兰树下,看着眼前的花草树木,思绪飘远道:“三日前,朕同意陈卿所请。那时,朕看明白,先前还声势浩大,以口舌讨伐陈相的官员在听闻陈卿放权后便偃息了旗鼓。”
“陈卿的权难拿啊。”盛乾帝对着花树叹息一声,“故而,在他主动放权时——哪怕只是暂时的,便有人愿意妥协。”
许照洲的眼眸略动了动,他把供词放到桌上,看向不远处盛乾帝留下来的背影。
盛乾帝转过身来,把一只手放在广玉兰树上,掌下一道刀疤,那是数月前孔垂手上一把□□砍出来的。
触碰这道痕迹,他还能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他笑着说道:“照洲,去罢,去把这案子审出来。”
许照洲在秋风里用手压着供词,对盛乾帝说:“陈相的事……”
“还有御史台。”盛乾帝明白他要问什么,便先回答道。
许照洲却紧跟着说:“论审案,臣自然不如刑部何侍郎。”
盛乾帝说:“随便你以怎样的方式去审问。”
许照洲失去回绝的理由,只好静默。他看着盛乾帝,漆黑的眼眸里面恍若有一湖平静的水,温和里蕴藏着水流齐聚的沉默力量。
这教盛乾帝蓦然回想起三日前万岁殿上的那一眼。
他便移开视线,在不坚定之前移开树上手掌,妥协似的一念:“去罢。”
话音落,这方起了秋风的天地里又迎来新一阵安静,本就干涩凝滞的氛围更甚。
盛乾帝又轻出一口气,跨出脚往前迈步时低下头看路上,这时候张开嘴,要说什么时听见许照洲叫了他一声。
盛乾帝才走了一步。他停下来,重新看向许照洲。
许照洲说:“陛下,在当今,您是大盛唯一的帝王。”
盛乾帝的唇微抖,张开一条缝隙,灌满秋风,心脏又凉又热。
“您要这么告诉群臣。”许照洲补充道,然后他又恢复至沉默,手依然压着那纸供词,耐心地等待一个结果。
“照洲啊……”隔了许久,盛乾帝才出声,只是被外界打断了。
张德容进来禀报道:“陛下,孔大人恳求三审吴闲。”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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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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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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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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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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