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一切都挺好,她跟着孙姨去厨房,好顺便向孙姨讨教几道家常小菜的做法。
待孙姨盛了汤出来,却发现正端坐在餐桌边的蒋珩脸色灰败,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就连眼神看起来都缺三分清明。
当下,孙姨被骇一跳,连声询问。
蒋珩只摆手,说自己大概是着了凉,不是什么大事。安抚完孙姨,又转头劝梁嘉月,要她不用着急,安心等刘师傅送她回家。
梁嘉月一句“你先管好你自己”在舌尖滚了几遭,最后还是被吞了回去。
孙姨提前一晚泡发的花胶,又费心小火慢煨了近三小时,盛出来时,汤面泛着金澄油亮的光,甜香之气扑鼻而来。
看着便让人忍不住吞咽口水。
梁嘉月全心都扑在那一碗汤上,埋头正喝时,听见耳边孙姨急切地问了句“小蒋总,你没事吧”。
她放下汤匙,抬头去看,蒋珩眉头紧蹙,一只手捏着汤匙,一口汤要喝不喝的样子,另一只手却团成拳,紧紧抵住胃部。
也许是察觉到梁嘉月的目光,蒋珩挑了挑眉,脸上表情放松下来,抵住胃的手也搭上餐桌。
梁嘉月搅一搅汤碗,还是将汤匙撇在一边,“不想喝就别喝,不舒服就别硬撑。”
其实没用几分力气,但汤匙撞上瓷碗,还是发出清脆的一声脆响。
连梁嘉月自己都被这声音吓一跳。
配合她的语气,怎么听怎么觉得,她是在发脾气。
蒋珩动作顿了一下,强压下自肠胃传来的阵阵翻江倒海,侧着头,仔细去观察梁嘉月神色。
她仍是一贯的那副模样,低眉顺眼地坐在座位上,微微地垂着头,只有从侧边映进来的光线给她投一段朦胧的毛边,她整个人像是要化在光里。
蒋珩低头,往嘴里送一勺汤,却觉得舌根发苦,尝不出什么味道来。
明明不过一次简单的小感冒,怎么将他折腾得够呛。嘴里泛着苦,身上一阵一阵地往外冒冷汗,胃里像被人塞进去几块巨石,沉甸甸往下坠。
以前也不是没有生过病。
只是以前,稍有些生病的迹象,梁嘉月总能第一时间发现,妥帖地照顾好他,叫他感觉不出什么不适来。
以前……蒋珩还是往梁嘉月的方向看去一眼。
她似乎是喝不下汤,又不好提前离席,百无聊赖地坐着,用汤匙将碗中的姜片一片片舀出来。
蒋珩将汤匙放下,梁嘉月立马追着问了句:“你不喝了?”
“嗯。”
答完这一句,蒋珩顿了顿,又说:“急着走?”
梁嘉月没答他,帮着孙姨收拾了碗筷。
好不容易将她留下来,孙姨自然不希望她那么快就走。绞尽脑汁地寻了些话题,与梁嘉月闲聊,又忙着翻厨柜,想找出些能速食的小吃,方便梁嘉月带回家。
梁嘉月如何看不出孙姨那一点小心思,只是她情意拳拳,又是翻箱倒柜地找小吃,又忙着要张罗现下立马给她起锅做饭,倒让她不好意思提走。
趁着孙姨热火朝天地在厨房准备,梁嘉月朝外探头看了一眼——方才与孙姨聊天时她就隐约听到外面有窸窣的水声。
一开始,她并没有看见蒋珩,直到她要收回目光时,才看见客厅处,长条沙发上有个什么身影稍稍挪动了一下。
在“出去看看”和“别管了跟你也没关系”之间纠结两秒,梁嘉月还是回头,告诉了孙姨,让她出去问一问蒋珩。
看孙姨洗净手,梁嘉月接过她的位置,盯着灶上正烧的一炉水。
正发呆,却听见外间的孙姨先是小声喊了两句蒋珩,没听见有回应。xiumb.com
紧接着,便响起孙姨大声叫她的声音。
梁嘉月急忙地关了火,匆匆奔出去。
见到她,孙姨总算收了点脸上惊惶的神色,“小蒋总没事。他刚才没回我,我还以为他晕倒过去了。”
沙发上,手搭着额的蒋珩虚虚应了一声,“我没事。已经给刘师傅打过电话了,他稍后开车来送你。”
“……你别说话了。”
蒋珩的嗓音一贯低沉醇厚,梁嘉月好几次看电视时都觉得,现下活跃在荧屏上的无论是演员还是专业的配音演员,在蒋珩的声线前都要自惭形秽。可现如今,这一把好嗓子因着生病,中气虚浮,每说几个字便要他用力吞咽一下。
他半倚半躺地斜在沙发上,深蓝色的棉质长袖前襟有几处深色的水痕。
梁嘉月目光移上去,又问:“你刚才吐过了吗?”
蒋珩胡乱地点点头。
梁嘉月深深地叹一口气,问孙姨:“医生什么时候来?”
“刚通过电话,他说马上动身过来,估计还要半小时左右。”
“那先扶他去卧室休息吧。”梁嘉月挽起袖口,半蹲在沙发前,一只手探过去,试了试蒋珩的额温。
倒是比她想象中的要稍好一些,只是摸了一手的冷汗。
“不用。”蒋珩还要拒绝,话刚说出口,得到梁嘉月瞪视一枚。
张了张嘴,他到底没继续说下去。
心里也十分不愿承认,被梁嘉月那么似嗔似怒地瞟一眼,竟然有几分升腾的隐秘的喜悦。
-
梁嘉月同孙姨一道退出卧室,只留下一条门缝,又悄手悄脚地下楼,等家庭医生上门。
孙姨陪着她走去客厅,望着玄关处立着的行李,搓一搓手,说:“嘉月,你看……”
梁嘉月朝楼上望了望,到底不放心,“我还是等医生来了,看过再走吧。”
“欸,好。有你在这里陪着,我也放心。”
孙姨露出一副老怀欣慰的表情,忙不迭要去给她端茶倒水。
梁嘉月虚拦一下,“孙姨,你也别忙了,跟着休息休息吧。”
“没事儿,我不嫌累。你让我干等着,我反而心慌。”
站在空旷的客厅里,梁嘉月一时觉得有些荒唐。
怎么会就这么留下来了呢。
可要真让她放着病中的蒋珩不去管,她也硬不下那个心来。
说到底,她与蒋珩之间,经过这么多年的纠缠,尤其于她而言,说要放下,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梁嘉月满腹愁肠地在沙发上坐下来,硌到一个坚硬的棱角上。
她反手,将那个小东西掏出来。
一个小巧的银质打火机。
蒋珩早年间确实抽烟,有一阵抽得格外凶。
后来是有一次,梁嘉月受了冷风,本就有些咳嗽,闻了他的烟味,咳得更是惊天动地,去医院一检查,查了个支气管炎出来。
这之后,蒋珩便将烟戒了。
梁嘉月拿着打火机,在手中把玩一阵,心情复杂。
“小蒋总这几天,抽烟可凶哦。”
梁嘉月停下手中动作,侧头,孙姨端了杯茶走过来,放在她面前,边说:“瞧着可比戒之前抽得还凶。”
梁嘉月放下打火机,“您多劝劝他。”
“我哪里敢劝他。”孙姨摇头,给她学,“每天晚上一回来,脸就板这么长,看人都下刀子,一声不吭的,要不就去书房工作,要不就那瓶酒去那儿喝。”
说着,手还从下巴一路虚滑到胸前的位置,暂停一秒,生动给梁嘉月展示“这么长”是什么概念。
梁嘉月被她夸张的说辞逗笑,“你说的话,蒋珩还是会听的。”
“我劝一两次可以,哪能次次劝。我也没那个立场啊。”
这个话题再谈下去,又要绕回老地方。梁嘉月笑了笑,轻飘飘将话头移开了。
医生来得比预期得还要快,梁嘉月一壶茶才喝了两杯。
是长期负责照顾蒋珩健康的医生,对他的身体状况也比较了解,去卧室看诊了一会儿,很快便下结论。
左右不过是受凉引发的感冒炎症,不过因为他之前逞强喝了一碗鸡汤,肠胃承受不住,加重消化系统负担,这才引起呕吐。
开了药,例行嘱咐几句,医生也就离开了。
蒋珩躺在床上,只觉浑身无力,像陷进柔软的云里,不住往下坠。
卧室门外,隐约还能听见梁嘉月同医生在交谈,声音压得很低,缓慢又细碎。
空气里有一股熟悉的甜香,是梁嘉月身上的味道。自梁嘉月搬出麓湖,他也少往这个房间来,没想到这气味竟还盘桓不散。
门被轻轻推开,梁嘉月端了个玻璃水杯上来。
“先吃药。”她把水杯放在蒋珩伸手就能拿到的地方,又从另一手拿着的药盒中倒出几粒白色药片。
温凉的手指在掌心轻轻一触,瞬间又离开。
蒋珩的心跟着手掌蜷缩一下,他垂着眼,若无其事地将手收回来。
梁嘉月看着他把药片吞下去,将药盒放在床头柜上,“该吃的要都已经分好了,一个格子是一次的用量。吃了药你先睡会儿,醒了之后测一□□温,如果还有点烧,就再吃一次。”
她细细地一项一项的将需要注意的事项讲给蒋珩听。
觉得该说的都差不多说清楚了,梁嘉月直起身,“那你就慢慢休息,我走了。”
“让刘师傅送你。”蒋珩出声。
梁嘉月摆手,“你就别担心了,好好养你的病吧。”
“过两天外公要出院,你什么时候有空,陪我一道去接他回家。”
眼看她推门要走,一种迫切的再说点儿什么留住她的冲动占据理智的上风。蒋珩在脑海中筛查一遍,终于找到一个她不会拒绝的话题。
紧接着,又被一阵无力感席卷全身:他和梁嘉月之间,除了徐父,竟没什么可说的。
梁嘉月果真停了停脚步,似乎是在仔细考虑蒋珩的提议。
蒋珩又道:“外公这几天一直念叨着想见你。”
犹豫一瞬,梁嘉月还是点头答应。
一直等她回话的蒋珩松一口气。
只是这口气还没抒完,就听门口的人接着说:“如果那天你也没事的话,我们一起去把离婚证办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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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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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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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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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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