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静极了。
可梁嘉月声声的低语却始终环绕在他耳边,回荡在他心上。
他想到第一次见梁嘉月,形容狼狈地擦着他的肩跑远,像一只受伤离家奔逃的小猫。
蜷成一小团缩在花坛背后,瑟瑟发抖。抬头看他的眼睛却很亮。
之后,来寻她的何丽晴毫不犹豫地下手要打,他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居然伸手拦住。
在此之前,坦白说,他是很看不起何丽晴的,连带着,对她也并没有什么好印象。
那天之后,他开始试着去正视梁嘉月,对她的看法也逐渐开始转变,至少不排斥她出现在他身边。
知道梁嘉月喜欢他,是在她十六岁时。
她太年轻,根本还不懂怎么掩饰对一个人的好感。
只是他那时只把这当做青春期少女的懵懂,随着年岁见长自然会消失,根本未曾将她当做一回事。
再之后,他忙于学业,忙着去学习怎么管理公司,而梁嘉月又远赴异乡求学,两个人几无往来。
只除了偶尔会从梁念晴嘴里听到梁嘉月又做了些什么,与谁交好。
他与梁嘉月再次相见时,已是她大三时的暑假。
她穿一身豆沙绿的短裙,俏生生地跟在高泽西身后,与他有说有笑。
与蒋珩记忆中那个唯唯诺诺的泥样小人大相径庭。
见到他,她脸上的笑就收了一半,含糊地与他打了声招呼后,便一声不吭地又躲到了高泽西背后。
高泽西与他闲聊时,蒋珩分了心,余光去看梁嘉月的表情。
她垂着头,默默地听他们说话,偶尔会抬头瞥一眼高泽西,含着笑的。倒是一次都没有给过他什么眼神。
从前在她脸上看到过的,藏着心动的目光和神态再也没有了。
他只以为她是成长了,那些小女儿的心思也一并随着年岁泯灭。
虽然心里不知怎么不太松快,但很快也被抛之脑后。
后来,听说高泽西出国,她很是伤心了一阵子。
蒋珩那时手上正跟着凯明集团的项目,每日周旋于人情往来与刀光剑影中。
长夜未眠时,偶尔也会想到她豆绿色的身影,想到她曾经羞涩生动的神色。
他把这归结为太久没谈恋爱,看谁都有心动的错觉。
察觉到梁嘉月可能还在喜欢他,是他因为徐父的病被迫相亲的时候。
那晚,他正在酒局上应酬,私人手机却忽然接到电话。
一个陌生男声在电话那头说,有个叫梁嘉月的醉倒在他们酒吧,希望他能来把人接走。
他当时吃了一惊,实在没想到梁嘉月怎么会想到找他。
然而没来得及犹豫,因为不知一个喝醉的女人在酒吧会遭到何种遭遇,他几乎是立时向席上各位辞行。
等到了酒吧,看清梁嘉月,更是气怒。
她只穿一件单薄的吊带裙,喝得醉眼朦胧,娇软地趴在吧台上,眼尾指尖都泛着嫩生生的粉。
他沉着脸去抓她,想将她从座椅上拉起来。
这时她倒有几分神智,费力睁开眼瞧他,无力的手捏住他的衣摆,娇声娇气地问他能不能娶她。
四周是震耳欲聋的音乐混响,可他耳边只能听见她醉到有几分含糊的气音。
眼看她一副他不松口便不肯起来的模样,他也只好暂且敷衍地答应她。
然而将她塞进汽车里后,他便后悔了。
梁嘉月喝得人事不省,又被酒烧得慌,只一味黏黏糊糊地往他身上贴。
酒气混杂着她发丝颈间的清香,直往他鼻里钻,钻得他心神不属。
没等他想清楚下一步该怎么办,梁嘉月被一个红灯的急刹逼得胃里翻腾,小嘴一张,便吐在了他车里。
这下他是什么心思都没有了,连忙叫着司机加快速度,送他们到最近的住所。
到了家,他忙着给她洗脸漱口。
好在她吐过一番后,人也清醒不少,迷迷糊糊地睁着眼瞧他。
他给她拿了未拆封的毛巾与浴袍,又告知她浴室各物如何使用,便留她独自收拾。
顺便自己也去处理被她不小心吐出的秽物沾染到的衣物,料理她时身上出的一身汗。
等他洗完澡,擦着头发坐到客厅,再回想酒吧里梁嘉月的情态,心里竟然升起种隐秘的喜悦。
他在客厅等了一会儿,始终不见梁嘉月出来。
担心她因为醉酒摔倒在里面,他最终还是走到浴室门口,敲了敲门,问她怎么样了。
里面久久无声。
就在他准备破门而入的时候,从浴室里传来一声低哑的“没事”。
紧接着,他面前的门被人从里面拉开。
梁嘉月头发尚且低着水,抬着双湿漉漉的眼睛盯着他看。
她身上披了他先前拿给她的浴袍,只那袍子格外宽大,空荡荡的罩在她身上,露出她胸前起伏的曲线,白皙到透着粉的肌肤掩在深色浴袍下,比不穿还要引人遐思。
他喉头微动,克制着给她让出一条路。
谁知梁嘉月却忽然伏到他怀里,一双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襟,脸色羞红地踮着脚来寻他的唇。
不是没有拒绝,可她一霎就眼眶通红,含着泪,求他。
那一刹那,她的神色与这么多年里她在他脑海中的身影重叠。
想到她居然如此默默地暗恋他这么多年,他也跟着心神激荡,推拒她的手也变为将她搂得更紧。
是一夜荒唐。
到最后,她在他耳边,声声地唤他的名字,叫他“蒋珩”,叫他再也忍耐不住。
第二天早上清醒之后,他看着窝在他臂弯里沉沉熟睡的梁嘉月的侧脸,仍觉得云里梦里。
可想到昨晚,梁嘉月哭着向他求一个“成全”,想到她这么多年藏起来的心事,他又觉得,既然无论如何都要结婚,那么梁嘉月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至少她会在婚姻里对他绝对忠诚。
而婚后,梁嘉月的表现果然没有让他失望过。
她对他始终小心谨慎,一再讨好。
回忆到此处,蒋珩终是无奈地笑了笑。
是的,他一开始选择梁嘉月,就是这么一个原因。
他知道梁嘉月喜欢他,于是将婚姻当成了一种所谓的“恩赐”,看起来是在成全梁嘉月多年的苦恋,实际上,恐怕只是成全他那一点肮脏的,高高在上的掌控感。
梁嘉月在这一段感情里并不卑微,因为她至少为爱努力过,至少她在爱里从来都是坦坦荡荡。
卑微的是他。
是从不肯正视梁嘉月,也不愿意正视自己的他。
是仗着梁嘉月的喜欢,便横行霸道,从未想过去了解她,去回应她,让她的爱越变越小的他。
-
梁嘉月自然是不知道她走后,蒋珩又独自一人呆在房子里,又是忆从前,又是反思自己犯过的错。
她今天的事有点多。
从星雅苑出来,她先打车去了医院。
虽说已和蒋珩说开了,但她到底放心不下徐父,还是决定来探望他一下。
这么几天,徐父也早从昏迷里转醒,只是身体仍不太爽利,仍旧呆在医院中休养。
梁嘉月到病房时,徐父正躺在床上,两眼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护工原是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看电视,见她进来,忙不迭站起身招呼,又是倒水又是替她洗水果。
梁嘉月摆摆手拒了,问了几句徐父的病情。Χiυmъ.cοΜ
谈话间,有什么在轻轻碰她的手。
梁嘉月忙低头去看。她本就站在病床边,此时,徐父正吃力地抬手,将她的手包在手心,轻轻地拍着。
他大病未愈,整个人陷在病床里,看着瘦骨嶙峋,只一双眼睛,约莫是开心她能来,很是有神采。
梁嘉月心头一酸,反手握住了徐父。
凑得近了,才听到他喉咙里嗬嗬作响,似乎在说些什么。
梁嘉月辨认好一会儿,才明白,徐父是在说,要她和蒋珩“好好的”。
她面上笑着应了,心内却不免怆然。
恐怕她与蒋珩,是要辜负徐父的这一番期待。
告别徐父后,梁嘉月马不停蹄地直奔沧澜苑梁宅。
很幸运地,梁念晴并不在。
何丽晴呆在花房。她近来很是对花花草草感兴趣,有时间便要钻进花房里伺弄她的植株。
玻璃花房里摆了不少花盆,梁嘉月推门进去时,她正拿了把小剪刀,在修剪一株果汁阳台的枝叶。
瞥见她,何丽晴有几分惊讶,手下的动作却没停,“你怎么来了?”
“找你。”梁嘉月走近些,去看她手下那盆枝叶繁茂的盆栽,绿叶掩映下还能看见挂了个小骨朵。
何丽晴拍一下她伸过来的手背,没好气道:“找我干什么?你走远一点,没不小心碰着我的花,正结苞呢。”
梁嘉月缩回手,想了想,“我们还是回去说吧。”
怕她一时情急,把好好的花毁了。
何丽晴哼一声,“我就知道,你来找我一准没好事。”
说归说,还是放下剪刀,又用一旁挂着的帕子擦了擦手,跟在梁嘉月身后出去了。
为了方便说话,何丽晴带她去了茶室。
待在茶桌后坐定,何丽晴才问:“说吧,什么事?”
梁嘉月轻声回她:“我要和蒋珩离婚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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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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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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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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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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