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梁嘉月今天出现后,她第一次正儿八经地抬起头仔细打量她,从她微肿的双眼看到她紧抿的唇角。
何丽晴移开眼光,“你在说什么浑话?”
梁嘉月苦笑一声,她早就知道何丽晴会是什么态度。
但话已至此,还是需尽早与她挑明,免得她或是梁世昭又拿些什么琐事去劳烦蒋珩。
她便又重复一遍,“我要和蒋珩离婚了。”
何丽晴问:“你和蒋珩吵架了?”
“没有。”
“蒋珩外面有人了?”
梁嘉月哭笑不得,“当然没有,你在说什么呢。”
何丽晴提起来的心又落回去,“那你闹什么?”
梁嘉月没吭声。
何丽晴翻过茶桌上扣着的两个白瓷小茶碗,拿水烫过,摆一个到梁嘉月面前。
她现如今做这一套洗茶泡茶的功夫是愈加娴熟。
梁嘉月正色道:“我没有闹。”
想一想又不服气,“为什么你觉得一定是我在闹?”
“那你说,是谁提的离婚?”
梁嘉月败下阵来,“是我。”
何丽晴翻她一个白眼,“我不用猜都知道,蒋珩做不出这种幼稚的事来。天天把离婚挂在嘴边,拿婚姻当儿戏,除了你还能有谁?”
白白讨了一顿骂,梁嘉月小声嘟囔,“我哪有拿婚姻当儿戏。”
偏这句话被何丽晴听清,她手下动作一顿,“当初哭着喊着说要嫁他的人是不是你?当时我就说了我不赞同,你和他不合适,你偏要嫁。现在又一言不合跑回来,说要离婚,你不是幼稚是什么?”
虽然嘴里这样说,何丽晴其实也并没有太在意。
在她心里,自己这个女儿对蒋珩是爱有之,畏有之,夫妻两个争吵,一时上头说要离婚,等冷静下来,日子还不是照样过。
“喝完这杯茶,你就回去吧。”
何丽晴将一盏茶递到梁嘉月面前,规劝她:“有什么事和蒋珩好好说,不要使性子。蒋珩平日里对你也不错,夫妻两个,你也要多让让他,他工作忙,事事不能照顾到家里,你就要多担待一点。再者说,我早就说要你辞职,好好呆在家里照拂他,你们两个都忙工作,一天到晚连见面的时间都没有,怎么发展感情?怎么会不吵架呢?”
原本,梁嘉月这次回来,便没妄想何丽晴会站在她的立场替她说话。
但当真的听到她又开始车轱辘来回说那些老话,且根本没有询问她前因后果的意思时,心内还是忍不住有几分黯然。
梁嘉月把玩着小瓷碗的碗边,语气平淡道:“我真没有在闹脾气。这次来,也是跟你打声招呼,让你有个心理准备。”
何丽晴弄不懂她在搞什么,“打什么招呼,什么心理准备,你难道真的要和蒋珩离婚?不行。我不同意。”
“你同不同意都没有用,这件事也不用你同意。”
“你!”何丽晴被她满不在乎的态度噎得说不出话,“你今天脑子不正常,我不和你吵架。今天这话我也当你没说过,你走吧,什么时候清醒了什么时候再来找我——带着蒋珩一起回来。”
梁嘉月无所谓地耸肩,“反正我来就是通知你一声。”
她站起身,转身欲走,动作到一半,又停下来,回转身,问何丽晴:“当初你为什么不同意我和蒋珩结婚?”
犹记得她说要与蒋珩结婚时,何丽晴激动得在客厅对她连声大骂,骂到连梁世昭都听不下去,出来调和。wWW.ΧìǔΜЬ.CǒΜ
何丽晴面色一霎僵硬,半天没有说话。
梁嘉月试探着问:“是因为梁念晴吗?”
因为梁念晴一直与蒋珩交好,所以她害怕梁念晴喜欢蒋珩,更怕她与蒋珩结婚是抢了梁念晴的心头好。
何丽晴惊得抬头看她一眼,“你在乱说什么。”
她虽是否认,可梁嘉月却从她的眼神中读懂,恐怕她真的是这样想。
梁嘉月点点头,“那你不是更应该开心我和蒋珩离婚吗?”
“你怎么跟我说话的?”
何丽晴狠狠地瞪她,色厉内荏道:“我为什么要开心你离婚?你是我女儿,哪个当妈的会愿意看到自己的女儿离婚?”
她走到茶室门口,将门拉开,伸出一根手指,指着门外道:“你走吧,今天我不想和你吵架。”
梁嘉月立在原地,望了她一会儿,才轻声说:“妈,你真的是我妈吗?我有的时候觉得,梁念晴才是你的亲女儿。”
何丽晴浑身震颤一下,“你就是这么想我的?”
“我没有办法不这么想。”
梁嘉月踱步至她身边。
不知什么时候,她竟也长得比何丽晴高了。
从这个角度看去,能看见何丽晴发旋隐隐生出的几丝白发。
她心中一酸,“我知道,你是因为觉得愧疚才对梁念晴好。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才是你的女儿。多少次,你为了补偿她讨好她,为了补偿她刻意忽视我的时候,我都在想,要是当时,你没有把我生下来就好了。或者,要是当时,邻居家没有回来,我跟那个畜生一起去死,就好了。起码这样,我们都能有尊严的活着。”
“够了!”何丽晴猛地转过来,一手捧住心口,摸一把眼泪,说:“你都在说些什么胡话?你就是这么想的?这么多年,我白养你了?怎么养出你这么一个白眼狼来?你是在指责我吗?你有什么立场,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
梁嘉月叹气,“我没想指责你。”
她有什么资格指责何丽晴呢?她甚至连一句重话都说不出口。
在这个家里,唯独只有她,是不配对何丽晴有意见的。
-
梁嘉月从小,便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
自打她有记忆起,就只见过何丽晴。甚至连何丽晴的父母,她都没见过。
她不知道何丽晴之前经历过什么,才会咬着牙独自一人生子养子。
一个人带孩子,总归是辛苦。
但再苦再累,何丽晴也从未亏待过她。她总是会起得最早,趁着天刚亮便独自骑车赶往农贸市场,只为了抢到第一波最新鲜的蔬菜,回来给她置办好吃食,何丽晴一口都来不及吃,便又要赶着去上班。
那时她在一家纺织厂做文员,工作不那么辛苦时,周末也偶尔会给她熬酽白的鱼汤,带她去附近的小公园游乐。
可惜后来纺织厂效益不好,正碰上新任厂长大刀阔斧地闹裁员,何丽晴便这么下了岗。
原本就艰难维持生活的何丽晴一下陷入窘境。
梁嘉月当时不过六七岁,哪里懂得这么许多。只知道一向忙碌的妈妈突然有了大把的空闲时间陪自己,虽然愁眉不展,虽然家里以前经常有的各类肉蔬水果慢慢减少,但只要能和何丽晴在一起,她也总是开心的。
是有一天,何丽晴突然将她叫到一边,问她,如果她给他找了一个新爸爸,她会怎么样。
梁嘉月从来不知道“爸爸”是什么样的概念,自然无比期待。
从那天起,何丽晴白天时常不在家,但每晚回来时,总会给她带不同口味和种类的小蛋糕。
这样过了一段时间,某一天,何丽晴忽然双眼通红地闯回家,右脸颊上尽是被人掌掴后的红肿。
梁嘉月上前问询,何丽晴却一言不发,只是当天便收拾了所有家当。
隔了不久,便带着她搬家了。
之后便是她因晚上被人闯入房门受尽人言,何丽晴带着她搬入梁宅。
一开始,她并不懂,为什么何丽晴要对着梁念晴委曲求全,事事讨好。
甚至她与梁念晴有了冲突,何丽晴都一定第一时间责骂她,维护梁念晴。
直到有一次,她无意间见到梁念晴的小姨专程从外省赶回来替她过生日。
梁念晴的母亲,在梁宅可算禁忌。
梁嘉月也是偶尔听保姆提起,说几年前梁宅“出了大事”,梁念晴的母亲承受不住,大病一场,即便现在,身体也相当不好,在老家静养。
梁嘉月在大门处,遇见了梁念晴与她的小姨。
她还记得,她小姨那嫌恶的神色,仿佛她是黏在鞋底的一只蠕虫。
擦肩而过时,她清楚听到梁念晴小姨恶狠狠又不屑地骂,真晦气,怎么出门就碰见婊·子的女儿。
电光火石间,一切以往困惑不解的,都有了答案。
何丽晴曾经带回家的各种零食衣物,她脸上的红肿,她沉默的泪眼,决然的搬家。
原来都指向一个昭然若揭的原因。
她的母亲,是一个破坏他人家庭的第三者。
难怪她总是小意逢迎,难怪她急着讨好梁念晴,怕梁念晴,却又想要收拢梁念晴。
就是从那一刻,梁嘉月知道,她永远无法堂堂正正地站在梁念晴面前。
在梁念晴面前,她只有一条出路,那就是屈辱地下跪。
可她能怪谁,该怪谁。
若不是为了她,何丽晴未必会走上这条路。
若不是为了她,何丽晴也未必会回头。
她仿佛被何丽晴困在孤岛之上,日日内心焦灼,永远也得不到救赎。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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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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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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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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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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