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一声,大爹家的墙又垮了一段,哭喊声、洪水的冲击声、爸爸的怒吼声、芦苇的恳求声,在那一刻交织在一起,她只觉得天要塌了!她哭着跑到房子里,大声叫喊:“爷爷奶奶……妈……我爸要跳水里去救人,你们快出来啊,快啊——”
爷爷拿着拐杖狠狠跺一下,冲着爸爸咆哮了一句,爸爸才平静下来。然后大家一起无助地看着大爹。
终于大爹把女儿拉上了墙垛子,他苦涩地冲着爷爷笑了笑:“我们没事了!”然后孤独地抱着女儿盯着水面。他女儿再也没喊过一声“饿了”。大爹是个屠夫,不仅杀猪,也杀牛,芦苇想那一刻大爹一定和她一样祈祷过……
几乎一整天,总有哭声从不同的地方传来,间或“哗啦”墙倒塌的声音,每每有墙倒塌,爸爸总会愧疚地望向大爹父女俩瑟缩着的方向。
快黄昏的时候,洪水缓缓退却,大爹摸索到墙角,然后接住女儿往家门口跋涉而去。待洪水退完,芦苇也深一脚浅一脚踩着没过脚踝的泥泞,执意要和父母看看自家的房子是否还存在。www.xiumb.com
芦苇家的墙院儿还在,只是,墙上满是黄泥,沾着垃圾与枝叶;走进大门,白墙早已被浸黄,接近阁楼弯曲的黄线告诉她,这次的洪水有多高;墙已经没法看,爸爸找到绑在门后的木梯,拿着手电筒,爬上阁楼,为她和她妈找来几件干衣服。
停水、停电、四周寂静无声,芦苇用毛巾胡乱在身上擦了擦,边套干净衣服边抹眼泪。“女儿啊——”一声凄厉的叫唤声划破长空,芦苇吓得大声嚎哭……
每年涨完水,就有很多这样的人家,沿着河流的方向凄惨地呼唤着失踪的亲人,一路小跑,一路呼唤,却从来没听到过回应的声音……
重建家园,只是四个很简单的字,芦苇家能勉强住人,是在三天以后,那几天她们一家都睡在拼凑的椅子上。亲戚朋友帮忙把地板洗刷干净已经是一周以后的事情,墙面是多年以后才重漆的。
那天以后,芦苇的梦境经常会有洪水蔓延,黄褐色的河水里漂浮着各种死尸,经常她都会汗涔涔地吓醒,看看窗外,再久久不能入睡……多年以后,她问男友,为什么她总是梦见洪水,答曰:“尿床的前兆——”
芦苇说她的父辈和同辈,永远都记得那一天,每每谈起都会脸色突变,热闹的聊天气氛瞬间降入冰点。那一天,无数房屋瞬间消失在眼前,顺着洪流的消退连瓦砾都不剩一粒,多少人家站在泥泞里,悲伤地望着一片荒芜大声哭泣——
芦苇点了根烟,抽了一口,然后对我说:“后来洪水退了,死尸中还有一张面孔,也是我熟悉的,那就是跟我妈有一腿的那个养蜂人……”
听她这么说,我一点都不觉得奇怪,毕竟事出突然,而他一个外乡人,哪里见过如此场面,怕是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困住了。
芦苇吐了个烟圈,对我说:“我看到尸体的时候,愣了一下,大概泡的时间太久了,都有些肿胀。我特意看了下我妈,她的眼圈泛红,我想,她可能还是有些心疼吧。”
“那后来呢?”我追问道。
“后来我家还没开始重建,我妈便犯了糊涂。她就觉得那个男人的死是因为我爸爸,如果不是我爸爸那天突然回家,把他赶走,他也不会瞎跑,然后被洪水淹死……”芦苇淡淡地说道。
“可是,那也不是你爸爸的错啊,你妈这样也太执拗了吧?”说完这话,我又觉得自己有些多嘴。
芦苇叹了口气说:“谁能理解她怎么想的呢!反正她居然在我爸的碗里下了老鼠药,后来看我爸难受的样子,她开始发慌了,想要送他去医院抢救。可是,到处都淹水,道路都不通,我们那个村子到镇上医院的路都没法通车。还没出门,我爸就死了。”
她的话让我很震惊,这样的事情可是犯法的啊!“那你妈妈后来呢?”
“她跟人家说是我爸误食的,又说是因为搬家放错了地方,总之,就不是她故意的。可是,我却亲眼看到是她放进去的。但,我没有说实话。谁能相信一个小孩子的话呢,况且到处都是灾情,谁有功夫管这些闲事啊。大姨只是看了看我和妹妹,摸了一把泪,便离开了。后来,我大姨再也没有找过我妈。我想,她肯定也知道内情。”
芦苇的兴致比较高,又给我讲了另一段洪水的故事。那年,她读高二,洪水淹没校园的时候,她们正在上课。
班主任奔跑入教室,一向镇定自如的他脸颊汗涔涔,双目焦急地扫视一眼全班的学生,大喊:“河水涨起来了,突然淹没了教室,学校太多学生,大家得分散,住得相邻的学生一伙,选择安全的路线赶紧回家去——”
全班几十名名学生,霎时哄闹起来,有哭声,有闹声,紧接着邻班的学生也喧哗起来,几秒后全校都在沸腾。她走向窗外,洪水还在继续前进,目测一下门口的花坛高度,收拾好书包,拉着平日里经常一起回家的同学聚在了一起。
“走后山回家还是走平时的公路回家?”小燕的大眼睛噙满泪水,这丫头平日里极有主见的,这天害怕得完全懵掉了。萝卜使劲瞪大双眼,看着芦苇。
芦苇吞了吞口水:“走山路我们没有经验,并且还在下暴雨,万一遇到泥石流,我怕很难到家,我们——我们走原路回家!”然后帮两人收拾好书包,随着乱糟糟的人流挤出教室。
逃离校园的时候,看到一部分同学狂奔向后山,一部分同学和她们这队一样,朝着公路匆匆离去。洪水淹至膝盖。顺着公路往回家的方向。还好,越往家的方向,地势越来越高,水虽然在上涨,却还能蹚过去。
正走着,突然听到熟悉的声音,大姨父坐在单位的吉普车内大声喊着她的名字,回头望过去,车子里坐着他同事及他们的孩子们,已经没有了空位,她们一行有三个人。
雨下得很大,大姨父冲着她大喊:“你带着同学走回家去,车内坐不下了,这一路回去水位不会很高,注意安全——”车子很快离去。
萝卜怯怯说了一句:“我还以为你会丢下我们,跟你大姨父一起走——”
芦苇苦笑一下,大姨父总认为她很坚强。“咱们走吧,得快点,雨还在下,上游肯定放水闸了,估计咱们这段的水闸还没放水,要保更下游的区县,水会越长越快的,快点走,快点走!”三个人拉着手跌跌撞撞朝前疾步。
走到一半路,来到烈士陵园山下,这里是洼地,内涝严重。燕子左脚准备踏入的时候,芦苇一把拉住了她。看着望不到底的水位,这个位置的水明显比她们一路走来的水位要高的多,就这么贸然下去,三个人都不会游泳,别没淹死在河水里,反而被地下道的水给淹死,那就成笑话了!
这段路走的人不多。几分钟后,终于看到一个壮年男子,扛着自行车走在对面的马路,进入烈士塔山下的路段,突然就消失在水里。萝卜和小燕尖叫着吓得瞬间脸色苍白,芦苇犹做镇定地继续望着水面。几秒后,那名男子狼狈地从几米远的地方钻出水面,肩膀上的自行车不见了。一会儿,他又钻进水里,再冒出头的时候已经进入浅水地,一只手滑稽地拉着自行车使劲拖行。
小燕拍着胸口望着芦苇:“还好还好,没死——我们怎么办?”
芦苇沉默不语,她心想,走这条路回家是最近的,也是最保险的,如果从东门桥那段路走,估计咱们仨会被水冲得连渣滓都不剩。
“你们谁记得这附近有没有上山的路?我们不到山顶,走过这个地段,再回到公路,越往前地势越高,水位应该会低很多!”芦苇转身望着烈士陵园的方向问。
终于萝卜恢复了常态,她以前锻炼身体走过一条道,正好可以避开这个路段。那一刻她们仨就像在大海里捞住了一根稻草,兴奋地大叫着随着她奔进那条山道。
山道不长,弯弯曲曲走了大概两三百米,然后就是下山的路,再次走到公路,她们拐进燕子回家必经的小巷子,送她回家后,萝卜与芦苇在三岔路口分手,她一路小跑着回到自己家。她妈还没有回来,他们单位里就她有过洪水里逃命的经验,她的同事带着她接完一车亲人,又出发去接另一车。
那场洪灾很惨烈,淹死不少人,沿河的房子不知道毁了多少栋,她家在她读高一的时候搬家了,80年代建成的老房子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洪水,也有了危房的样子。沿河街一直是政府规划的商业带,后来经过了二三十年终于搬迁走了一部分。
她家的房子,还是破破烂烂地矗立在河边,眼睁睁瞅着水灾后河堤终于修建了起来,刚修建好的那一年,估计为了检验工程质量,河水很快翻过河堤,叫嚣着冲向房舍。好几家熟人的房子以前那么多次涨水都没有倒塌,却在那场水灾中轰然倒下,气得他们大骂。
关于河堤,修建好了总是一件美事,那次涨水,水位褪出河堤,河堤内的水却迟迟不肯离去。她回家以后,找她妈要了几十元钱,去超市买了一大袋方便面和面包之类的干粮,小心翼翼地踏上河堤,顺着河流停在大姨家门口。
大表姐是个厉害的姑娘,那一刻见到她提着大包吃的,差点掉眼泪,对着她大喊:“我们快饿死了,快把东西给我们递进来!”
给了撑船的人几元钱,帮她把东西送了进去,离去的时候,看着大姨父站在房顶,发福严重的身体,早已头发苍白。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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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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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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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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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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