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衍微微偏过头,那剑锋的一点寒芒,要他肌骨俱冷。而他心里如冰如雪,却比那十二月的凛风还寒三分。
“倘若我不肯放你走,你打算弑师?”谢衍看向他,语速很慢:“我对你,当真如此残忍,教你如此恨我,甚至想杀我而后快?”
“……若先生如此认为,那就算是吧。”殷无极低哑地笑了:“谢先生啊,你为仙门之首,高高在上那么久,凡人的爱恨都与您毫无干系,你又何必对我之爱恨,如此耿耿于怀呢?”
“这很重要。”谢衍蹙眉,道:“说清楚。”
殷无极不答,只是走近,玄色衣袍如浪涌,教人心下生寒。古拙剑身仿佛有金红色的流光,在无涯剑出鞘的那一刻,魔气喧天。
“宁可动手,也不肯听话?”见他一意孤行,谢衍果不其然笑了,漆黑眼眸中寒意凛然。“好,当真是好,那便让我瞧瞧你进步了多少。”
大魔的剑势侵略如火,剑意纵横之间,处处透着霸道孤绝。他将无涯剑插在地表,大地震动,背后逐一升起的剑阵,隐隐看去,一片浩荡壮阔。
“用我教你的东西,来对付我?”谢衍看着他陈列如兵阵的剑意,侧头,狂乱的剑意却削掉了他的一缕发丝。这让青衣的圣人眸底暗沉,指骨攥紧以至泛白。
他只是抬眼四顾,便见到剑气冲撞结界,四周摇摇欲坠。倘若他不拿出点决心来,他怕是困不住殷无极。
“放我走。”殷无极的神色几欲疯狂,却如此重复道。
“你想去哪里?”谢衍声音幽沉:“除了我身边,你还能去哪里?”
“随便。”殷无极偏了偏头,薄唇微启,孤戾而冷漠地睨着他,淡声道:“哪怕我死在您看不见的地方,也与你无关吧?”
谢衍身侧的桃花树在魔气中转瞬枯萎,遍地落花。在魔洲血色的天幕之下,涌动如岩浆的魔气几乎要将整个院落侵染。
“圣人怎么就不愿意接受呢?你无论再做些什么,都已经是无用功。那个听话的徒弟早就死在了你的剑下,如今站在你面前的,只是个苟延残喘的魔修罢了。”
“那当着天下人的一剑,我必须刺。”谢衍瞳孔里仿佛有破碎的冰,但他很快就沉下声,冷硬地说道:“你若是因此而憎恨为师,我无话可说。”
“你如果下了决心,又何须回头?”他偏头,露出血色魔纹遍布的半张脸,绮丽的纹路勾勒出他俊俏的轮廓,他却弯起唇,状似嘲讽地笑了:“逐出门墙,情义两绝,这可是圣人亲口所言,难道有错?”
“若你不是打定主意,与我斩断关系,再无瓜葛,又怎会五十年不肯相见?”
“圣人如果想,瞒天过海地来到魔洲,其实并不难吧。”
“你只是觉得,没有必要。”殷无极注视着他,眼中血火滔天。那种灼灼燃烧的痛楚酿成浓稠的怨恨,无时无刻不在腐蚀他的一切。而他倏尔笑了,“仅此而已。”
谢衍顿住了,这是他隐秘的心结与逆鳞,殷无极却满不在乎的说了出来。
他从来都聪明通透,早已看穿了那流离谷前的一别曾是终别。他带着两处茫茫皆不见的决心向他诉情衷时,又是在想些什么呢。经年的妄念、纠葛不清的情谊、还有那久远时光中的爱与憎,在那一剑之下,耗尽、斩断、化为灰烬。
剩下的唯有怨。
他怨他。
殷无极似乎已经打定主意暴力突破,弹指间,剑气纵横间化为赤金色龙气。
他非儒,亦非侠,剑意之中总有一种旁人不可及的高远。如今,五爪金龙俯冲入世,在他面前俯首,盘旋在他的身侧,绕在他的手臂上,甚至有些还盘踞在他衣摆上,如蔓延的金色纹路,化为他护身的罡气。
“好,非常好。”看着他右腕缠绕的龙气,谢衍只觉陌生至极,但当他那双疯狂的赤眸扫来时,他依旧能从中窥见些许旧模样。兴许是为人师长的习惯,他审视一番,却忽的惆怅道:“看来你自从离开我,来到魔洲,也学了不少新东西。”xǐυmь.℃òm
“不过是些小伎俩,比不得先生所授。”殷无极的口吻仍然是柔和的,只是他五指并起操控杀招时,却显得异常冷酷。他低喝一声:“去!”而那赤金色的游龙,仿佛穿行于三界,裹挟魔气,向着青衣的书生悍然扑去,仿佛能把他青竹一样的身影淹没。
赤金色的升龙之气向他涌来,千秋凛然,仿佛下一刻就能使地崩山摧。
可当剑意掠过谢衍衣摆时,他的身影却如镜花水月一样破碎了。不知何时,天色已经改换,而下一刻,他周遭的小院景象竟然碎成齑粉,向上浮去,凝成无数浮空岛。而天象居然颠倒,星辰向下坠去,连魔洲的红云也沉为底下的熔岩。
“这是……”
“不见已五十年,我亦然也有所得。”谢衍的声音依旧清冽动听,手中执着一卷,上有天地星辰,沧海桑田。“此卷名为红尘。”
殷无极脚下的土地龟裂成几块,他无立锥之地,只能轻身向上跃去,站在唯一没有坍塌的地方。
整个空间里,只有两根柱子还巍然伫立。
一个是谢衍,一个是他。
谢衍就是一座巍峨的山脉,横亘在大道之前,他是一个标志,一座丰碑,是天底下所有修士的至高梦想。哪怕是跟在他身边多年的殷无极,也不得不屏住呼吸,看着这世间所有规则皆逆行的场景。
剑意尽数融在虚空之中,半点水花也未激起。
只需谢衍心念一动,他便能在此处低头俯首,向他认输。
这让人不禁开始好奇,谢衍这辈子有需要拿出全力来博的战斗吗?大抵是没有的。
在此世,他便是最接近仙神的人。
而他,却妄图凭借他还残存的那点温柔与不舍,把他拉下凡尘,尝尽世间情仇,品尽人间离苦。何其自不量力。
殷无极心知无望,却依旧笑着执剑,向他劈去。
大逆不道。
“你这一生,算无遗策,就当真没有后悔过吗”
天地洪荒,皆在一剑。
风雷动。
谢衍却不紧不慢,他手中从虚空中凝出一把琴,桐木所制,尾部生焦。
一声琴音,如同昆山玉碎,凤凰长鸣。谢衍随手一拨琴弦,低沉的弦音先是不成调,之后,从滞涩变为流畅,在他指尖跃动。
这是一段殷无极未曾听过的调子。
低沉而悲郁。
谢衍的琴艺高超,他们甚至一起修补琴谱,品评名曲。虽是以师徒相称,他们之间的关系,其实更是如父如亲如友。谢衍找回的古谱,大多都经过他的耳。
可从未又这样一曲,教他闻之剧震,七情皆动,心神皆摇。
谢衍一勾琴弦,而那即将触碰到他衣摆的剑气竟是被音律所震,如齑粉散去。而他在风烟中不动如山,如仙神临江。
“此曲名为渡魔。”谢衍阖眸,道:“我想说的,都在曲中。”
“……”
殷无极身后的影狂乱而扭曲,却又被一股玄妙的力量镇压,消失于无形。那些从他身上透出的魔气,为他所用之时,同样也将他裹挟,而如今,这些涌动的力量却在谢衍的碾压中变得顺服。
“铮”
琴弦再鸣,如凤栖梧桐。
殷无极被琴音所震,那些龙吟已散,剑气消弭,他被于无形之中卸去所有杀招,而他温柔的师尊,不肯伤他,却又能够无情地把他一切的无望之思狠狠打落。
他挣不开,走不脱,哪怕是死也做不到。
因为谢衍要他活着。
琴音如泉流,如浪涌,如钟鸣。琴音时而低徊顿挫,时而高昂激烈,时而如泣如诉。却比萧声空阔,比笛音疏朗。仿佛在谱他的半生。
殷无极站在原地久久未动,用手捂住脸,竟是发出一声悲怆的低吼。
他的眼神渐渐清明,声音却似悲似喜,如狂如癫。
“渡魔,渡魔,哈,你要渡我……”
“可对岸又在何处呢?”
哪怕他堕入泥沼里,不见天日,终日与妖魔为伍;哪怕他断绝天路,受心魔之苦,徘徊在疯狂的边缘;哪怕他……心死如灰,一心求死。
那个永远处于群峰之巅,令人高山仰止的圣人,也会为他俯首,把在泥地里沉沦的他救出来吗?
谢衍低叹一声,似乎窥见他的挣扎。他向前走了一步,如行天水,却在凌空。这奇异的空间似乎随着他的心念而转动,不多时,那些碎石瓦砾,那些倒悬的星辰,便在他拨动之中回归原位。
他们又回到了院落之中,桃花树下。
谢衍俯下身,把仰躺在树下的殷无极扶起来,伸手抚摸他苍白的脸,动作颇有几分温柔。他沉吟不语,最终还是道。
“别崖,倘若你一定要走,便走吧。”谢衍伸手盖住他的眼,感受到徒弟的眼睫在掌心扫过,他心中一阵酸楚。
他是殷无极的枷锁,他天生应当化龙,他却把他困在了池塘里,要他与锦鲤争食。仙门虽大,却不是他的天地。
可这一步错了,今后的每一步,都在错。
或许他收殷无极为徒,就是个错误。
殷无极似乎明白他在想什么,他伸手覆住谢衍搭在他眼帘的手背,低声笑道:“谢先生,你别忘了,这一切都是我求来的。”
“倘若有人错了,错皆是错在我。”
“错在我的本性太恶,教化不成,错在我生来是魔,无从选择。”
“错在我太不知足,想要强求。”
“谢云霁,你一心追求大道,我唯一一件不能做错的事情,就是让你因我的执念而不得成仙。谢先生,师尊啊……你到底明不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卡文卡成狗。
嗯师尊还是很温柔的,本来以为他会打徒弟一顿,结果只是缴械而已?
怎么把他们丢到一张床上去呢,这是个好问题,我疯狂抓头发。感谢在2021040913:41:162021042421:27: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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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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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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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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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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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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