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令牌如一道流光划破暗淡的夜空,来到他的面前。殷无极看着淡淡的金光，心里知晓,他在流离城大概也只能待到此时了。
谢衍的令牌分为四等，白、蓝、红、金四色，分别代表着圣人令轻重程度。他拿在手里的那块，却是谢衍特地给他铸的黑色令牌，其中融入了一缕圣人的道，修为不精的，看到之后无不跪服,也省的多费口舌。
而出自爱徒之心予出的权力，却是被他拿来先斩后奏,就算是圣人谢衍,怕也是不会感到愉快。
“你生气了？”殷无极伸手把那金光闪闪的令牌拢下来，却不像是捧着仙门无上的权柄，只是像摘去一朵远道而来,带着露珠的鲜花。他却是心满意足地笑了：“师尊,你也会生气啊？”
“要走了？”萧珩则是半张脸藏在阴影里,看似随意地问道。他见殷无极原本沉静的侧脸上，竟是有一丝浅浅的欢喜,好似此去面对的不是盛怒的师尊,而是久违的情人。他突然觉出殷无极的可悲之处，沉默了一下,主动提出：“我送送你？”
“不必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就到这吧。”殷无极微微侧了侧脸，道：“萧重明，下次再见,希望我们不会成为敌人。”
“哈哈哈，但愿如此。”萧珩笑了：“我可不想与你为敌。”
殷无极没有再回答，只是随意地向后摆了摆手，算是与他告别。在这样一个寻常的深夜中，他的身影隐没在流离城的城门处。
自流离城前往微茫山所在的腹地，需要途径几大仙门港口。金川坞就是许多宗门下山的必经之处，于是有不少来往船只。这本没什么特异之处，可一艘船吸引了殷无极的视线，它罩着漆黑的布料，密不透光，来往的宗门弟子神色严肃，甚至带着些嫌恶之意。
有个人运黑色袋子的时候跌了一跤，袋中露出半截苍白的肢体，又被仓促收起。旁边的掌事弟子厉声斥责了几句，继而又喊来两人，行色匆匆地将其运上船只。
殷无极皱眉，问向身边的小弟子：“那些人是干什么的？”
谢衍甚至派了儒门弟子来港口接他，目的也很明确，怕他跑了。
“听说各宗门都在清查自家，当真找出些沾染了魔气的弟子，可见魔门的渗透到了什么地步……”弟子垂目拱手，道：“各宗门怕被圣人发落，皆是悄悄处理了。即使圣人问起，也好解释。金川坞附近宗门林立，各家合议后，决定专门派遣运尸船走一趟，这样也好节约成本。”
“悄悄处理？”殷无极听到这等谬论，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他顿了一下，问道：“怎么处理？”
“剔除魔骨，然后把尸首扔进九幽。”弟子道。
殷无极问道：“为何要特意扔进九幽？就地掩埋不行？”
弟子有些奇怪地看他一眼，理所当然道：“入了魔便是魔修，怎能埋在自家宗门的地界，多影响宗门风水啊。”
殷无极没说话，只是眸光微微一深。
“道心不坚，沦为魔修，简直是耻辱，宗门也为此蒙羞。”小弟子本来是个锯嘴葫芦，不问就半句话也不说。但是他提起魔修时，眼里腾出怒火，挥舞着拳头道：“我弟弟就是被魔修杀死的，我与他们势不两立，等我练好仙术，我也要去杀魔修。”
他说罢，又带着些敬仰地看了一眼殷无极，道：“大师兄对待仙门叛徒的态度，确为吾辈楷模！”
殷无极微微避开他狂热的目光。他实在没有办法面对。
他想着，若是他当真堕了魔，谢衍该有多伤心啊。
微茫山的云雾依旧如故，空气沁人心脾。
殷无极自问天阶上来时，着实感觉到了自家师尊的愠怒。
他把题库换了个遍，题题都在告诫他守正静心，戒骄戒躁。但谢衍其实知道，这些难不住他，却能阻止大多数无关紧要的人来微茫山拜访。看来谢衍也是被这一茬又一茬来告状的人折腾的不轻。
殷无极无声地笑笑，拾级而上。
前来迎接他的小童向行礼：“大师兄归山了，圣人有请。”
“他在哪？”殷无极随意问道。
“黄金屋。”
殷无极原是钟爱行动利落的玄色武服，平日也只是执剑守在谢衍身侧，刻意压低存在感。可此次离开还不到一年，他却换上了广袖长袍，原本刻意收束的气势，竟淋漓尽致地显现出来，教人一眼看过去，就有沉沉的压迫感。
书中自有黄金屋，谢衍将藏书阁命名为“黄金屋”，亦是取自此典。他的藏书阁非常壮观。他的爱好之一，便是揽尽天下书，无论是什么冷门的旧本残本，都可以在他的藏书阁中找到，更别说他这么多年踏遍红尘，寻到的上古遗落的诗稿、文赋、学术专著等书籍了。可以说，但凡是获准进入黄金屋的弟子，都能够获益匪浅。
而殷无极看着以浩如烟海的书卷为背景的白衣书生，竟是莫名觉得，“书中自有颜如玉”更是贴切。
“回来了？”谢衍的声音淡淡，听不出喜怒，但是殷无极知道，他还生着气呢。
殷无极温驯地在他面前低下头：“师尊以圣人令召我回来，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他聪明绝顶，自然知晓自己回山的一路平静，绝对是有人在替他摆平麻烦。但他纵然低了头，看上去却绝不是在反省。
谢衍一抬头，蕴着浅浅怒意的漆黑眼眸便直直看向殷无极，道：“殷别崖，你到底在和我犟些什么？”
不过一年，于修真时岁来说不值一提。可是莫名的，他总觉得殷无极的心境有变。
去了一趟流离城，他竟是有这么大的改变么。谢衍心中微微一沉，总有一种攥不住他的感觉。
“师尊多心了。”殷无极的语气有些古怪，道：“我怎么会忤逆您呢？”
“若我不让你回来，是不是你要把流离城从上到下杀个遍？”谢衍当真是气笑了。“捅出这么大篓子，还觉得理所当然？”
“我哪儿做错了，还请师尊明示。”殷无极却直直望着他，口气温文尔雅，却字字带着杀意道：“我杀的都是该杀之人，不觉得哪里有错。”
他攥紧了拳，指甲嵌入肉里，仿佛在说服自己，只有这样才能斩断那些让他憎恶至极的牵扯。“里通魔门，难道背叛者不可杀么？”
“应带回仙门，再依照律令处置，而非动用私刑。”
“杀鸡儆猴，并非不可。”殷无极冷冷地道：“若不杀上一两个，其他人可会乖乖听话？恐怕现在还在与我扯皮推诿，摇唇鼓舌。”
“偏激。”谢衍蹙眉，道：“他们按律当然该死，但是不该你来杀。”
“只因为他们是仙门出去的，背后关系复杂？”殷无极笑意盈盈：“就算是送回仙门，关进大狱，然后今天来一个宗门保释，明天来一个长老投毒，口供被翻，证物被毁，直到这件事被粉饰，被抹平，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这样师尊就满意了？”
“……”他就是故意的，明明将这一切看的清楚，却依旧选了最彻底，却也最激烈的一种方法。这与儒门的中庸之道背道而驰。
他哪里恭顺了，分明是个胆大包天、桀骜叛逆的混账东西。
谢衍走到他面前，看着他再也恭顺不起来的眉眼，那蕴着深深的不驯。这回是他真的被气笑了，却是再也摆不出圣人高高在上的态度。
比起他惹的麻烦，谢衍更气的是他的态度。
“好，殷别崖，你很好，就不怕我罚你？”
“师尊要罚便罚，我没有错。”殷无极口气温和，却是执拗的可怕。“我比他们强，我难道不可杀他吗？”
“不准。”谢衍道：“你可有把仙门的程序放在眼里？”
他说的，是弱肉强食的道理。纵然这已是修真界的法则，却不是如今仙门的路。谢衍想要以仁德与公义重塑仙门规矩，而殷无极在打的，是他的脸。
殷无极古怪地笑了一声，道：“师尊是觉得，正义必须依靠程序体现吗？倘若步步审判，结局却是无罪释放，可体现出了正义？”
“你是觉得，我会容许他人徇私枉法？”
“您不会，但是别人会。”殷无极笑了：“师尊啊，您就算是再全知全能，也有管不到的地方。这世事千丝万缕，迟早也有您不得不妥协的难处。”他垂目低笑：“此事牵扯太广，您若轻轻放过，未来必有效仿；若是彻查下去，恐怕会拔出萝卜带出泥，此时还非动仙门顽固势力的最佳时机……”
谢衍微微错愕，看向殷无极。
而玄衣广袖的青年明明伸出手，想碰他的头发，却又半途缩了回来，背在身后，他不经意道：“但是当您有个不听话的徒弟，就不一样了。您做不了的事情，我来做。”
“师尊罚我吧。您如今是仙门之首，凡事总不能偏袒于我。”殷无极微微弯起唇，笑了。“就当是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殷别崖这混账逆徒还说的头头是道，俨然是一心一意为他好了。若是当真不肯袒护他，那他又为什么暗地里拒见那些找上门的老东西，又为什么特意去找道祖批命？
“……去洞府闭关思过，没我允许，不准出来。”m.xiumb.com
“师尊啊师尊，教我说您什么好。”殷无极眼睫一颤，却是笑道：“您确定这可以服众？”
“滚去闭关，别杵在这里碍事。”谢衍拂袖，似乎是气的狠了，看也不肯看他，只是微微冷笑道：“还有，下次不需要你替我做决定。我谢衍，还不至于连唯一的亲传徒弟都护不住。”
作者有话要说：偏心圣人，天天双标，反正堵得住别人的嘴。
呜呜呜明天再改完一张放出来，本来想一起放的，可是被论文打乱了节奏。十二月省考啊摔，预答辩放在这个时候简直不讲武德。
我的稿子应该还剩下4k，修一修能扩写一些，明天一定！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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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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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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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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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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