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楼,风暖酒香。
当沈三年意味深长又藏不住欣喜地望向独坐的霍云时,霍云微微点了点头,只是微微的。
轻趁步离开明月楼,沈三年乘车匆匆回了行邸。他很高兴,他来明月楼时是怀着忐忑和沮丧的,但是现在已经全然不同了,从明月楼出来的那一刻,他已经不再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商人。
沈三年看看了自己手中握着的当朝三司使的手谕,忽然大笑起来,笑得不可抑制!心中升腾的莫名悸动甚至把自己都吓了一跳,原来自己一直都是希望能走上这条皇商之路的,只是不希望是屈从,他追求的是公平的生意往来,就如现在裘凤游提出的第一步计划——贩酒入帝都。
从东靖,穿津州,过瑞安,度刘家陆,经广扶郡,顺着柳河一路码头贩上去,直到繁华酒醉的帝都——端阳!
这行子买卖从前沈三年不是没有想过,只是柳河作为大齐最重要的水上商路,一直是朝廷把持控制的。小商小贩,一船半槽的货物往来不过就是由当地官府开个商事条子便可,大宗的贩卖往来,私人商贾是不被允许经营的,但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沈三年看了看手中的三司使薄宏定朱漆大印的手谕,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霍云啊霍云,这次你果然是帮了我一个大忙,可也给自己出了一个大大的难题,一个非此即彼的难题——不是胡为添,就是裘凤游!这样的选择题,其实从来都没有给自己一个选择的机会。
沈三年的脸上浮着一丝笑容,中有隐隐豪壮,好在也庆幸自己还有一个机会,让自己半世的心血不会付诸东流,沈三年的金字招牌会更加生辉!有了当朝定坤王的支持,料想胡侯爷就算是再强势,也会忌惮三分。霍云啊霍云,当日瓜州渡口一见便知你不凡,如今看来,当真不可测……
不说沈三年离开明月楼,自去行邸见胡为添,且说霍云摸了一块银子放在桌子上,一步步上了楼。
轩阁之中,裘凤游正在自斟自饮,面色如常,清风如意,见霍云进来,并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让了对面的座位。
霍云谢过,坐了下来。
一旁廖正就要撤去沈三年用过的杯箸。
霍云按了廖正手腕:“廖侍卫不必麻烦,我与沈三哥有同箸之谊。”
裘凤游笑了……“当年你自家乡前往东靖之时,得沈三照拂,可是那时结下的情谊?”
“说来,我与沈兄也有五年未见了,还是得了东靖葛庄主与沈兄丝绸上的生意往来,我们才得偶有书信,也不知再见,沈兄是否改了一条路走到黑的直性子?”霍云道。
裘凤游笑着点了点头:“没有让你失望,也没有让我失望。”
霍云一笑:“那便最好。能入王爷之眼,亦是沈兄之幸。”
“所以自来,缘分二字便是如此奇妙,日日相见的未必不是仇人,经年不聚的,倒是互相信任亲熟至此,说来,沈三倒确实不是寻常商贾般只图毫利,倒是个经得住事的人,怪不得如今能有这富可敌国的架势。”
霍云颔首:“自古言无奸不商,其实这话说差了,成大商者倒是多宽容仁厚之人,商是买卖,也是人心。”
“这话说得诚恳。”裘凤游自饮了杯酒,“霍公子刚刚说的葛庄主可是与你同行的那位和中身量,清秀狡黠的少年公子?”
“正是。”霍云道,“葛公子乃是东靖人士,若王爷到达封地有何差遣,又或者想熟悉当地风俗商势,葛公子倒是个热心肠。”
裘凤游眼中都是卓然之气,半晌:“那……你呢?”
有大约风过之片刻,霍云起身,语气是一贯的安稳:“为士为差,为左为右,亦或者为路人,皆在王爷。”
裘凤游亦站了起来:“我的脾气,从不为什么坦荡荡的君子名声,只知道‘我愿意’三个字,也还有一句话“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不会坐以待毙”,只是小王不知,霍先生是个什么脾气……”裘凤游说罢,只看着霍云。
霍云一笑:“巧了,在下也同王爷一样的脾气。所以王爷……可愿将此推力之事……交于霍云?”
裘凤游捏了一个野山鸡的翅膀:“霍先生,这算是投诚小王了吗?”
霍云低头笑道:“投诚亦有背叛,但若是目标一致,便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裘凤游朗然而笑,点头道:“果然,那霍先生现在是不是可以把你全盘的计划,说与小王听听,把小王当做自己人。”
“王爷,请。”霍云道。
午后的风,清暖。
明月楼外,人群熙熙攘攘。
潘辽半靠在一个茶馆儿的招牌柱子上,叼着根鹭草杆子,口中都是怡然的淡淡微苦。
约么一个时辰了,刚才看到沈三年匆匆离开,料想这会儿霍云已和裘凤游在说话,刚才葛骁走的时候,冲他打了个手势,潘辽知道,一切顺利。
正在潘辽百无聊赖地等待之时,打街角处远远来了一队官兵打扮的人,他们身后的几辆车上,有大小划一,形制相同的前前后后四只箱子,看起来正是在押送货物。
潘辽经营镖局多年,稍一打眼便知这箱子内装的乃是生鲜一类,厚木箱外面的板子上此时凝结了不少水汽,聚集在一起,淅淅沥沥趟了一路。
潘辽举起手中的鹭草,看了看风向,闭上眼睛,听着耳旁一路官兵吆喝着,自身边走过。
一缕不易察觉的隐约味道……
落在了潘辽异常灵敏的鼻子里。
“你说什么?!”明月楼上,裘凤游几乎是弹射一般地站了起来。
霍云看着裘凤游,眼光一丝不避。
“你说,你要将翠娘带回端阳?!”裘凤游眼中游移不定,“这不可能!此时送她回去,岂不是羊入虎口?!胡为添千里迢迢,追至此处,处心积虑要治她于死地,若是此时她回到端阳……”裘凤游有些激动,酒珠挂在两日未理的泛青胡茬上,微微抖动。
霍云慢慢站了起来:“王爷,有一事霍云始终不明,胡为添就算与王爷有过结,为何要为难您的一名姬妾?若说他摆明与您为敌,那日伤您性命亦不是不可能,若说他还不敢对您动手,只是要敲山震虎,杀鸡儆猴,略报仇怨,可杀翠夫人这样的做法,是不是……太过愚蠢?!翠夫人……翠夫人并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儿。”霍云说罢拱手,“王爷恕罪,霍云只是斗胆猜测,虽然夫人于身世并未多言,但是观夫人气度,实在不是小家出身。而且……‘翠’姓并不多见。”
裘凤游气息不匀:“你猜得没错,她父乃是当朝参知政事。”
霍云再拜。
裘凤游摆了摆手,心下起伏,霍云知他是思及储位之事,只当不知,叹了口气:“胡为添虽然出身武官,但是此人心狠手辣,心胸狭窄,此时按兵不动,想来是不敢与亲王之尊有所正面冲突,但是说不好就是在筹划后手之事,王爷此行乃是奉命前往封地,可胡为添却是回端阳,回到皇上身边……”
裘凤游稳了稳心绪:“先生所说不错。我与他此时皆已在明处,他自然不好怎样,而且我想……胡为添如今必已知晓我已寻得翠娘。”
“王爷住的瑞安行邸实在不是个秘密的地方。”霍云道。
“这么说,你刚和我说起要带回瑞安的三样东西,第一样是三司使的皇商经办手谕,第二样,便是……翠娘?”裘凤游道。
“正是。”霍云道,“王爷回不去,但是夫人可以,夫人有一个聪明的头脑和一张会说话的嘴,如此千里迢迢,光明正大地回去,不管胡为添为何要戕害夫人,想要再下手,实在是难上加难了,而且,就算是胡为添想对如今发生在津州、瑞安的事情生出什么无中生有的是非,夫人都会是王爷有力的证人。”
裘凤游眯了眯眼睛,他仔细思量着霍云的话,忽然有一种感觉——眼前这个人……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这种感觉一闪即过,迅速被裘凤游自己否定了,不会!立储这种密而又密的事情,这样一个远从千里外来的人怎么会知道?就算他聪敏异常,深不可测,也断然不会知道!那么他应该是在猜测,在猜测胡为添与自己的矛盾点,他不一定能猜得到,但是他诚然抓住了一个关键点,那就是翠姜!
是,裘凤游想,翠姜是个关键!
如果翠姜能回去,那么所有知道立储密事的人就都在皇帝身边了,这会让皇帝安心,也会冲淡胡成侯除掉翠姜的心。
这个做法是对的!
裘凤游思考已毕,不动声色:“那么先生要带的第三样东西呢?”
霍云笑了笑:“这第三样东西,是个不情之请。”
“说来一听。”裘凤游道。
“霍云斗胆,讨王爷一封信。”
“一封信?”裘凤游道。
“科举日盛,近几届举孝廉之人,虽入端阳皆充的都是微末小吏,霍云若是落得如此差事,想为王爷效力也会力不从心。”霍云说着拱手一笑,“霍云想……”xǐυmь.℃òm
“哈哈哈哈哈哈哈。”裘凤游大笑,“前两样我倒是没有料到,这第三样,小王倒真是早早就准备好了。”从怀中掏出一封手签,裘凤游递给了廖正。
“不知,这是哪位大人,我又怎么样前去拜见为妥?”霍云看过后笑道。
裘凤游为自己斟了杯酒,一字一句道:“当朝三司属下盐铁使程余先,他的女孩刚刚选了我大哥南安王爷的侧妃,这个关系不远不近,不会有谁把你一去就划了阵营,合适。”
霍云眼中,光芒一闪。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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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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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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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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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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