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河,贯通大齐东西水路,悠远曲直,船行逆水而上,于滩浅水深中破浪前行。
青衣男子于船头长身而立,面如削玉,姿若清江龙潜。
江风自两岸而来,吹乱他的衣衫,青山隐隐,猿声啼啼里,此一去,凭巨浪翻滚,风雨汹涌亦不可挡。
“霍云哥哥。”翠姜从船舱里一跃而出,蹦跳着跑到霍云面前,脸上绢纱半遮,只露出一双妙目,晶瞳含水。
翠姜自刚才蒙面登船,直到感觉船行速度全起,船工的号子开始整齐有力,才敢探出头来,果见江风飒飒,碧水满江,船已驶离瑞安,进入了两岸青山壁立的荒野水路。
而霍云,正独自立于船头。
“霍云哥哥。”翠姜抑制不住心头的喜悦,连声唤着,提裙跑了过来。
霍云没有回头,眼中也没有过多的情绪,只看船行。
翠姜见他并没有理会自己,笑着吐了吐舌头,走到他身边,静静并肩而立:“啊……好开心,好开心!霍云哥哥,你竟真的要把我带回家了!”翠姜嘻嘻笑道,抑制不住满心的喜悦,伸手拉了拉霍云的袖子,“喂,我跟你说,我在行邸蹲了大半日也不见动静,还以为……”
“还以为我做不到。”霍云眸中清冷。
“不是。”翠姜抓着他的袖口,“我还以为,你有什么危险。”
霍云觉得喉咙发紧。
“好在,现在都好了,就算是有危险,也过去了。”翠姜深深吸了口江上潮湿的空气,满口腥香。
半日,霍云回头看着翠姜:“危险?过去了……”
翠姜咬了咬嘴唇:“裘凤游一定怀疑过的,他一定怀疑过你要带我回端阳的原因——是你知道那个天大的秘密。”
霍云点了点头:“是,他猜过。”
翠姜伸手将自己的面纱扯了下来,攥在手中:“裘凤游生性多疑,却为人自负,他会怀疑你知道,但也会马上否定这个怀疑,因为他认定知晓那个天大秘密的几个人是绝不会透露出去的,当初他在做放弃皇位决定的时候,就自恃已拿住了在场所有人的‘七寸’,皇帝的、李记的、薄宏定的,还有我爹的,因为这些人的身家荣辱全部牵扯其中,绝不会有人敢透露出去,他也确实做到了……所以就算如今遇到了你,就算你的行为言语充斥了太多匪夷所思,即使你大胆地提出要与他合作,甚至要带我回端阳,他会怀疑你的背景,你的动机,但是最后的重点一定不会落在你是否知道那个秘密上。我说的对不对?霍云哥哥?”
霍云不得不点头,翠姜分析得没错。
“但是好在……”翠姜俏然一笑,“除了这一点……霍云哥哥就再没有其他破绽了。”翠姜笑道,“你的身份是早就准备好的,就算裘凤游一查到底,获得的答案也会是一个真实的霍云,比如东靖的孝廉举子,比如曾经的南延普华永溧。翠姜又说对了吧?”露出雪白的贝齿,翠姜今日的脸色已恢复了七八分,映在涛涛风浪起伏的江面上,如隔岸倾野的山花般灿然美好。
而此时山坡之上,山歌悠悠……
霍云深深吸了口气——翠姜,远比他想象的还要通透聪慧。
翠姜促狭一笑:“霍云哥哥,聪明的翠姜想问一个问题。”
霍云点了点头。
“你究竟……你究竟……”翠姜抿了抿釉瓷般饱满的嘴唇,始终没有放开霍云的衣袖,“你究竟是谁啊?啊……啊……”
忽然惊叫失声,翠姜只觉得自己莫不是腾空而起了?若不是霍云眼疾手快,几乎是在一瞬间抓住了她,同时抓住了船的围栏,固定住两个人,恐怕此时两个人已尽数落在江中了。
“蹲下,抓紧。”霍云在彭波水浪中急道,一手紧紧抓住围栏,一手环着翠姜,将她用力护在臂弯中。
顷刻,死死握住栏杆的翠姜只觉得冰凉的江水如瓢泼盆灌一般拍打在二人身上,勉强睁开眼睛,只见周遭一片银光星点。
船行顺流,滩涂平缓,怎会突然船身倾斜?难道是忽遇礁石暗流?船老大尤盛正在船舱安置货物,忽觉船身似是被什么巨大的东西自船底拱起,顶至将将离水,忽又落回江面,颠簸来回。
尤盛熟悉航道,深知此段水路水深江阔,绝无礁石暗流,此时忽地如此大起伏响动,究竟是何物顶撞船身?!
心下吃惊,待刚能站稳,尤盛双肩一晃,已快步来到舵仓,接过舵手手中摆桨。尤盛充手自如,竟似有千金力量。果然,片刻,刚还摇摆不定的船行已稳健如常。
“老大,是,是什么东西?”舵手小七儿也是个老水路了,此时双腿微微打颤,心中不觉突突直跳,因为根据他的经验,能翻出这样动静儿的,应该不是暗礁之类的死物儿……
尤盛握着舵,脸色凝重:“此处江深,说不好就能遇见个什么,去通知兄弟并客人们,全部躲进船舱,没有我的招呼谁都不许出来。”
“是。”小七答应着,摇摇晃晃出了躲仓。
船身经历剧烈晃动的时候,苏锦衣和葛骁正在下棋,潘辽坐在两人旁边,一边儿嗑瓜子儿,一边儿指手画脚,说苏锦衣这步不好,葛骁那步不行。三人正在互相“仇视”中,忽然连人带棋子儿飞了满仓都是。
潘辽手快,拉住门板,扯住了苏锦衣的衣领,葛骁可就没抓没落地跌在了地上,还没来得及哎呦,棋盘就拍在了屁股上,啪地一声,格外清脆。
“霍云,霍云在甲板。”几乎还没有站起来,潘辽和苏锦衣同时道,又同时跌撞着就要冲出了船舱,却只见霍云正拉着一身湿透的翠姜急急跑了过来。
将二人让进船舱,苏锦衣忙捡起件外衣包住翠姜。
“怎么了?是不是撞到礁石了?你们看清了吗?”潘辽道,“我出去看看。”
“不用。”霍云止道,“不是礁石。”
“难不成还能撞上其他的船?了船老大喝醉了啊?”葛骁揉着屁股站起来。
“都不是。”霍云拉过翠姜,走到床边,让她安坐在床上,“坐好,抱住这根木柱,这是这艘船的定海柱,就算是船翻了,被撞碎了,这根木头也能把你浮到江边,不要害怕。”
翠姜忙点了点头:“你们也都过来,这根木头大得很,我们都能浮得起来。”
“不用,我们还有事情要做。”没等翠姜相问,霍云已回身向外走,边走边抓了抓肩膀,眉心微皱。
“你的……”苏锦衣走过来。
“没事儿。”霍云果断道,“葛骁去问问尤老大,船上可备有生食鱼鲜,如果有,顺江流悉数投喂下去,要一样不留。”xiumb.com
“好,我去。”葛骁道,转身出了舱门。
“潘辽放几尾长陵信出去,送信到沿岸镖局……就说……”霍云顿了顿,回头看着翠姜,却没有说下去。
“说什么?”潘辽问道。
霍云回过头:“让他们放出风去,就说——承元元年清和月十四日,柳河百里虎跳涧位置,时隔二十年……青背龙王再次现世,往来船只皆见,龙王正向津州方向急去。”
霍云此言一出,苏锦衣和潘辽皆傻在当场。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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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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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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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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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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