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瑞安,明月楼,青梅酒香。
裘凤游今日一身白衣,做寻常富贵公子态,随身只带了廖正,手中糜竹折扇,乍看不起眼,只是若细观就会发现,这柄糜竹扇骨上斑斑点点,竟是一柄“洒泪潇湘”。
这样的东西,有钱也是寻不到的!
裘凤游这是给沈三年看的,便是告诉他,只富不贵,终究人前气短,只有富而贵才可保长久……
霍云来得早,自己坐在明月楼楼下一个角落里喝酒,先见了沈三年进来,素衣便鞋,不见隆重,也并未和霍云打招呼,兀自上楼去了;后见了裘凤游,一见他手中扇子,霍云便知晓他的意思,不觉微微一笑。
三天前,霍云收到了流风锦书——这阙戒子书是当年于瓜州渡口霍云送予沈三年的,告诉他日后若有困难,着人送给自己,必当全力襄助。
现在沈三年来求襄助,能有何事?
霍云猜想,必是胡为添朝廷以官贵身份压榨沈三年,意图做个只赚不赔的官商买卖。本来并不着急,而现在,裘凤游骤然回归瑞安,这让胡为添感到了压力,于是他把这种压力传给了沈三年,想要快点完成皇命,回都城做他的“文章”,演他的“好事”,造他的“谣言”,回他的“皇命”。
沈三年商海沉浮多年,见得官家多了,只是多以地方文官为主,对他也均是礼遇有嘉,可胡成侯这样出身兵营又官居高位,且是带着皇命来的倒是第一次见,而且他说出的条件更是惊了沈三年一身冷汗,这样的条件不说是让自己倾家荡产,倘若买卖真做成了,大伤元气是一定的!
胡为添要沈三年以普通米粮价格收了自己军粮仓中八年的陈粮,再以低于市面价格三成的价码将军粮仓以新粮填满。
沈三年觉得这还不如直接让自己将全部身家捐了军饷来得痛快些!
这样的做法,买卖便不是买卖,比明抢还坑,饶是倾了家还得落了经营不善的名声,不仅毁了自己二三十年间的积累,也毁了自己数十年的商海名声!
这样的生意断不能做,名声也断不能毁!
可是,胡为添偏偏就像贴狗皮膏药一样,贴在了自己行馆的后院,大有不允便要治罪之势。
怎么办?
沈三年陷入了彻底的彷徨。
好在……那一日他见到了霍云。
霍云走后,沈三年再三思量,最后将流风锦书拿了出来,左看右看,紧紧包好,着人于傍晚时分送了出去。
霍云本就猜测沈三年有异,一见锦书并沈三年请帖便知晓了其意。
可第一日,霍云并未回信。
因为……他在酝酿一件事情,这件事,兵行险招,若做成了,一举三得,只是这件事……于昨日之前还欠了东风!
好在一早,东风便伴着江城朝雨浥得了轻尘——裘凤游,果然来了!
霍云,心下笃定。
裘凤游走后,霍云着潘辽送信给了沈三年——明日晌午,明月楼。
果然,沈三年一约即来。
在万事具备之后,霍云想,还有一个人需要知道自己的想法,这个人就是翠姜。
用最短的时间将全部的计划告诉翠姜,霍云说得很快,但是这个丫头似乎……明白得更快?
霍云疑惑。
她明亮而欣喜的眼睛,轻快而简短的回答,分明得让人惊喜和踏实,甚至在霍云离开房间的时候,她还轻轻地说了一句——“谢谢你,霍云哥哥,谢谢你为了翠姜冒这样的险”。
不,霍云想,自己不是为了她,自己从来谁都不为,他的心早已成了一块顽石,水冲不碎,火炼不化,他要做的事情,谁都不为……
日到正午,有江风透过窗棂洇洇吹了进来。
瑞安最著名也是最显眼儿的明月楼,彼时还是旧国,如今已是新朝,繁华于百年柳河岸,任岁月更迭仍旧风月无边……
霍云选在这里,是因为这里热闹。
热闹有热闹的好处。
越热闹就越容易混淆人的视听,越热闹,聪明的人就越能分清哪些是攘攘众人,哪些又是有备而来。
霍云来得早,自己坐着喝酒。
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有梅子的清香和着明月楼最著名的女儿红幽醇的香气。
这样的酒香惹了周遭一众酒客频频回顾,就有人忍不住招呼小二儿,要和那边那个公子同样的酒。
“哎呦,客官,‘青梅子’今日被那位客官包了坛了,明日的酒明日才开坛,今日还欠火候,卖不得!您这黄梅子也是好的,您尝尝,细细地品,是不是也好得很?”小儿陪笑道。
吃酒的客人一脸络腮胡子,脸上的横肉打着卷儿,上着一道三寸刀疤,看起来并非善类。大汉顺着小二的话果然尝了一口。‘黄梅子’本来也是极好的酒了,可闻了‘青梅子’的怎么喝都不是味儿:“今日你们开了多少酒?他全包了,一个文弱书生自己喝得了吗?你去跟他说,爷有得是钱,让他给爷们匀出一坛子来。”
“哎呦客官,这可就不能了,刚才就有人和您一个心思,差小的去问,结果那位爷就是不卖啊,三倍的价钱啊……不卖!”小二抖了抖手,表示自己遗憾也没什么办法。
大汉从背后望了望霍云,站起来。
所有的人都安静了下来,有的人开始担心——这个大汉看起来一脸横肉一身蛮劲,那位公子斯斯文文,单单弱弱的,这要是一问再不卖酒,岂不是眼见着就要吃亏了?
大汉越过三四张桌子,靠近了霍云。
“我说……这位公子,你的酒卖不卖?”大汉道。
“不卖。”霍云没有抬头。
大汉一愣。
霍云提壶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青花白瓷,琥珀酒香。
“我再问一次,这酒你卖不卖?”大汉横道,用手指着霍云。
霍云还是没有看他:“我又不是卖酒的。”
“那你把……”
“坐吧。”霍云从桌子上拿了个干净酒杯,给大汉斟了一杯酒,“酒不卖,倒是可以一起喝几杯。”
“啊?哦,好,好!”大汉本来一脸怒气,听得霍云说要请他喝两杯,忽地满脸通红,笑着坐了下来,嘿嘿笑着,“多谢先生。”
霍云点头:“酒不错。”
大汉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意外,忙不迭端起酒一饮而进。
霍云又给他倒了一杯。
一时,两个人竟然没有话了,只你一杯我一杯地喝起了酒。
小二托了盘手切牛肉放在霍云桌子上:“爷,菜齐了,您看您还要点什么?”
霍云自怀里掏了一串钱,放在了小二的盘子里:“小官儿,我和你打听件事情。”
“得嘞,爷,您说。”
“你可知今日有没有船去往都城端阳的?”霍云道,“我早起去码头转了一圈儿,竟没看到客船。”
“哎呦,爷啊,您问得真是不巧,只因这些日子东来西往南上北下的货船来往得密,客船一时半会儿的排不开入港,以前是日日有的,东下,西上的都有,自打货船多了,那货船上的生鲜粮米又不得耽误,官府就下令客船改了三日一班了,不巧,昨儿个一班刚走了,说不得,您得在咱们瑞安多待上两日了。”
霍云摇了摇头,看起了略显得焦急:“多谢小官儿了,妹妹病重,哪里等得?”
小二走后,大汉看着霍云,眨巴眨巴不大的眼睛:“公子这是要上帝都去啊?”
霍云点了点头:“小妹病重,遍寻名医无果,这正打算带她去端阳看看。”
“是,帝都遍地的名医,是该去。”大汉不好意思地看了看那盘子牛肉。
霍云推了推:“兄台不要客气,我这里也吃不下什么。”
大汉笑嘻嘻地把肉拨到了自己面前,一边喝酒一边吃起来。
霍云只在一边坐着发呆。
大汉吃了半盘子,见霍云仍旧不动筷子:“哎,你也别愁了,我带你一程可好?”
“此话当真?”霍云笑道,“若是能成,银钱上好说。”wWW.ΧìǔΜЬ.CǒΜ
“看你就是个不缺钱的,不是因为这个。”大汉又塞了一块儿牛肉进嘴,满口油吃麻花地嚼着,“只是我那船腌臜得很,乃是运送咸鱼腐乳杂菜的,你这般打扮,又带着女眷,可坐得?”
“不妨,能不耽误时辰就是最好。”霍云笑道。
“那便定了,我的船未时二刻就要动身,你可来得及?”大汉道。
“来得及,来得及,我这就去准备,未时我们便在码头上见。我同行的还有三位朋友,并十坛子明月楼的青梅子,都是上都城去的,可方便?”霍云又给大汉斟了一杯酒。
“有啥不方便的?再有三十个也载得下,只是……”
“每人三十两银子,一厘也不还价。”霍云道。
“好!”大汉酒足饭饱,起身又拎了壶酒,“你到了码头着人打听尤老大就是我了,咱们待会儿见,我还要去看看货品装齐了没有。”
“尤老大请自便,待会儿见。”霍云恭送道。
船老大走后,霍云又喝了几杯,葛骁从外面兴冲冲地跑了进来,坐在霍云身边的椅子上:“怎么样?搞定了吗?”
霍云点了点头。
葛骁翘了个大拇指:“你越发神了,都会算卦了!你怎么算出来有这么个人在这儿的?咱们几点出发?”
霍云看着葛骁:“未时二刻。你现在回去和锦衣一起收拾,我这里和潘辽忙完了,咱们在码头见,刚才那个人叫尤老大,若是你们先到,到他船上等我们。”
葛骁挺了挺脖子:“尤盛?你昨天着赛娘打听晚间到港货船单据明细,提到的那个人,要贩货回端阳的那个?”
霍云点了点头。
“哎呦我的个天,还道你真会算卦呢,原来是用兵最精的。”葛骁笑着站起来,“你昨天让买明月楼的青梅子酒是为了这个啊?”
霍云又饮了一杯:“也不都是,端阳酒贵,自己带几坛子去。”
葛骁又坐了下来:“端阳历来产酒,酒贵?为什么?”
霍云不自觉地伸手摸了摸肩:“今年端阳雨早,青梅未熟便落被了四五成,酒商们此时正在屯老酒,预备着明年高价。”
葛骁眼里都是笑意:“你还有闲心打听这个?!”
霍云没有说话。
霍云抬起头:“赛娘……”
“这个你放心,锦衣会安排妥当的。”葛骁左右回头道,“哎……老潘呢?”
“他今天的差事估计清闲得很。”霍云道。
“怎么说?”葛骁揣着手凑近霍云。
“东靖王的人果然得力,这会子估计在引着胡为添的人在瑞安的大街小巷闲逛呢,半日,一个也未在这里见到,潘辽说不好在已经睡着了。”
葛骁哈哈一笑,转身走了。
晌午的风渐渐暖了……
楼上,裘凤游和沈万三就坐的轩阁,吱呀一声,门打开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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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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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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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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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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