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端阳,置于大齐西南重地近二十载,红漆广厦,林葱木盛,巍峨峨俯视四海。其东千里,有城东靖与都豁然相望,貌临海而傍山。自我朝开国二十载许,海寇李丸小国屡有自海上犯东靖之行,其心可诛而其备精良,国之军阁与之对弈恐渐成颓势,东靖可危,民心岌岌。间有四族曰‘云苏潘葛’者富可敌国,幕可筹划,奴可戍边而不与国兵参差。而今……”
“大人,大人!不好了!不好了!”府役李洪盛连滚带爬地冲进府尹书房时,脚步震得桐木台板缝隙里“噗”地射出一撮土,腾跃在昏暗的光线里,四处飞散。
东靖府尹彭茂良刚刚写了几行字,被震得手腕一抖,硕大的墨点滴在金缕竹简上,滑下时恰恰抹去了金简上“云苏潘葛”的“云”字。
来不及放下笔,彭茂良抖擞起身:“难道……难道李丸小国果然又来犯我边境?”
“是,是,大人!是!李丸国敌船已现身海上,漫天黑旗恍若从天而降,几乎遮住了百里以外的所有海面!雾散之后,连旗子上‘李’字儿都能看清了。”汗顺着李洪盛的脸颊流下来,撑着地面的手都在抖。
“嗨!”彭茂良三步两步走过来,抬腿踹了李洪盛一脚,“还不快去禀报守备黄大人,谁用你在这儿说书?!”
“就是……就是黄大人派人来禀报大人您的。禀报的人说这次来的敌兵太多了,而且都是咱们没见过的新式战船,远远地便能看见斗大的火矢口,咱们的船根本靠不上前就得被重火矢射成刺猬,所以出海就是个死,黄大人说,目前……目前只能死守沿岸!”李洪盛抹了一把头上的汗。
“死守沿岸?!”彭茂良虽然文官出身,但是身量魁梧,此时气得瑟瑟发抖,“紧邻着海边儿就是民村,若在陆上开战,东靖临海十六村怎么个结果?背后的东靖府又会如何?军人为国为民战死沙场天经地义!他黄授说得这是什么话?!”
用力跺了两下脚,彭茂良抬头顺着四格窗棱看了看外面的天,早起还浓稠不散的大雾此时已经尽数散去,阳光露出了头。看来李丸小国是观察了天象,算准了大雾聚散的时辰,以此为掩护大军来犯,志在必得。
“黄,黄大人还说……说打也打不过,还请您,请您……速速去见,见云先生!”李洪盛不敢抬头,断断续续道。
彭茂良发狠一样呼出一口气:“云先生,云先生!他就知道云先生!保卫边防,护守黎民本就是兵将当做之事,可如此大事却每每仰仗一民士。传出去,大齐的脸都要丢尽了!丢尽了!”
彭茂良的眼里都是血丝,膨胀得骇人,“再者,就只你们知道云先生,李丸小国不知道吗?六年来,李丸从来都是春夏之际借助西南风势来犯。今时却于隆冬尽出,为的是什么?”彭茂良不停在木台上走来走去,激得板缝土尘四射,“为的不就是那霍云从不曾破的——‘腊月谢客’之例吗?!”
“大人,不好了,不好了!”府役王武从外面飞速跑了进来。
“行啦~!还有什么能更不好?说罢~~”彭茂良呛声道。
“刚才黄大人派来的亲兵说,海上雾散,视野良好,敌船忽然加速,眼见着离咱们不过二十里地远近,片刻即到。黄大人请大人您速速前往霍府拜访云先生,商量退敌之策。”
“若是能去,我何故不去?!”彭茂良跌坐在木台上,脸上都是焦惶。
李洪盛和王武对视了一眼,三人一时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半晌,李洪盛眼睛转了转,看看彭茂良,试探道:“大人,就算是云先生有‘腊月谢客’之例,想来……这么危急的事情,他也不会真的见死不救吧?小的想着,这所谓的‘腊月谢客’是不是也就是云先生故意做出来的姿态,要知道这几年退李丸来犯之事越发依仗霍家,他会不会是故意摆摆架子,或者是想借此谋个什么也说不定?!”
“谋?谋你个球!”彭茂良骂完以后,自己也觉得有辱斯文,喘了口气继续道,“还摆架子?!你见过‘刀架在脖子上’还摆架子的人吗?你问问王武,他见没见过前任府尹曾学庆兵围霍府的架势?刀剑都出窍了,那霍云可曾开得门来?最后他曾学庆可又落下什么好处?还不是治了个恫扰良民的罪,打发到鸟不拉屎的余江府去了?!”
王武忙不迭点头。
“那可怎么办?”李洪盛愁道。
“怎么办?本府哪里知道怎么办?!”彭茂良又站起来开始转圈儿。
时间一分一秒而过,阳光透过窗棂射了进来。
“大人,要不要咱们去找找别人?看看能不能请动云先生?”王武犹豫道。
“你是说……”彭茂良停下来,眼中有了些光彩,“苏锦衣?”
王武重重点了点头。
当彭茂良一行人撇掉自己一副官架,扔下一台官轿,丢下一班府役急匆匆跑到苏府的时候,一身大红雪敞的苏锦衣正在自家宅子门前送客人。
彭茂良没空儿看主客告别的场景,急急登上了苏府的台阶儿。
“彭大人?稀客啊。”苏锦衣看着气喘吁吁的彭茂良笑道,他笑得特别好看,面如冠玉尤甚,就像大红雪敞上绣着的凤角梅般清雅。
“苏先生,苏先生,本官,本官……彭某……”彭茂良跑得太快,上气不接下气。
“大人请里面坐下慢慢说吧。”苏锦衣温然相让道,“锦衣的‘湘江醉’出了第二色,刚刚好请大人品度。”
“苏先生,没时间喝茶了,我得马上见到……见到云先生。”彭茂良道。
“霍云?”苏锦衣问。
东靖城里的人称呼霍云之时都叫的是云先生,不是霍先生,一来除了霍家,东靖城内其他三大家族正好契合了百家姓“云苏潘葛”里苏、潘、葛的姓氏,人们自觉这样叫起来颇为齐整有势!二来“霍”乃是东靖大姓,称呼霍家现在主事这一辈的少主——霍云为云先生更显得独特尊重,也似乎从心里上更加腻近一些。
“嗯!”彭茂良道。
“马上吗?”
“嗯!”
“那大人应该去找他啊,为何来找在下?”苏锦衣笑容郎朗,一个男人,俊美得简直“烦”人。
“苏先生,东靖府的事儿哪有您不知道的?云先生‘腊月谢客’,谁也不见啊!彭某也是没办法,您就不要再和彭某逗闷子了,现在李丸兵临城下,敌至海境,眼看东靖临海十六村的百姓就要遭殃了,还请苏先生帮帮彭某,不是……是帮帮东靖十六村的百姓。您与云先生是至交,此时也只有您能进得霍府内宅了,彭某这厢先给先生行礼了。”彭茂良说着一揖而下。
“大人千万不要如此,您是东靖的府尹,这样是折煞苏某了。”彭茂良想拜下去,还没有弯下腰已被苏锦衣轻轻托住,“不过实话实说,不是在下不帮,是帮不了。既然他‘腊月谢客’东靖谁人都知,您是父母官又怎会不知,倒是来为难苏某?”苏锦衣依旧笑容礼貌。
“可是……”彭茂良咬了咬牙,“可是李丸来犯,朝廷黄将军现无对敌良策,亦无必胜之兵,这可怎么是好?”
苏锦衣看着彭茂良:“要么……苏某府上还有几个府丁,都些许会点子功夫,大人带去,为东靖城出份力也是好的。”
话说到这份上,彭茂良心凉了一半儿:“或者,彭某若是去潘府或者葛府求二位先生帮忙呢?”
苏锦衣抿了抿嘴,点头笑道:“大人可以试试。”
彭茂良到了潘辽家的时候,潘辽不在,说是带着家眷去海边遛弯儿了。
“快些通知你家先生回来,李丸大军来犯,海边实在凶险。”彭茂良扔下一句话,急急转了潘府西边,去往葛家。
葛家与潘府比邻,倒是离得近,可惜得到的答复是这样的——葛骁是和潘辽是一起带着家眷出门儿的。
彭茂良无计可施。
领着一班府役站在大街上惶惶然四顾。
酒馆里的酒香丝丝缕缕飘出来持续不断,茶馆里依旧坐满了人,操着“咕哝惬哆”东靖方言的说书人,正在围着炉子一边拨火一边说着一段新书,讲得正是前朝的一段往事……又好像厌倦了,总是断断续续般私语,惹得一众听书人直嚷嚷着听不清楚。m.χIùmЬ.CǒM
城外就要燃起的战火和城内的安逸木讷让彭茂良在隆冬之下起了一身白毛汗,汗水凝结在一起顺着官服流下来。
他不是这些普通的市井小民,他担心,不只担心,还害怕!他怕什么?怕他头上高高的乌沙咕噜噜滚下来,还怕乌沙滚下来把头也带下来。
他深知东靖近年的安宁都是因为什么,不是因为他彭茂良,更不是因为那个每天就知道喝酒逛绫春院的守将黄授,而是因为一个普通的民士,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却着实不那么普通的人。
可是现在这个人,见不到,自己连霍家的门都进不去!
不行!无论如何他要见到霍云。
彭茂良攥了攥拳头:“走。”
“去哪里?”李洪盛问。
“霍府!”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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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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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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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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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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