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少平回到家的时候,径直走到了相府西南角的一个小别院——小梨花轩,这里平时是翠少平春煮棠梨,秋品枫露的地方,除了翠少平和近前的一二文书,很少有人来,所以从翠姜“抱病”,且是会过人的病,便搬到这里独自居住了,平日只有贴身的丫头茉茉和蓉蓬进进出出,其他一应人皆在外头伺候,不传不许进院。
翠少平进来的时候,翠姜正趴在桌上打瞌睡,水青色窄腰宽袖的棉裙穿在身上,柔柔暖暖的。
翠姜听见脚步声抬头看见她父亲进来,迷迷糊糊道:“相爷回来了啊?饿不饿,奴婢给您去小厨房端碗新包的馄饨吧。”
翠少平掀衣坐了下来:“称呼改得倒是快,就是哪有奴婢见着相爷回来,还趴在桌子上睡觉的?”
“奴婢也困啊。”翠姜打了个哈欠起身笑看着她爹。
“端一碗来吧。”翠少平想和翠姜说说话。
翠姜回身去了小梨花轩的厨房,一会儿端了个盘子回来,盘子上是一只精致的鸢尾花耳钟,打开来热气腾腾的五六只小馄饨冒着让人食指大动的香味儿。
“丫头包的?”翠少平没抬头道,感叹着这辈子还能吃上闺女亲手做的馄饨。
“丫头她娘包的。”翠姜笑道。
翠少平吃了一个馄饨,将碗放在桌上:“今天都学了些什么活计,可有什么长进”
“那个南洋的自鸣钟从我擦完就不响了。”翠姜皱了皱脸,“爹啊,你和东靖王爷说说,要不……你和你皇帝女婿说说,我就别去什么东靖了,留在端阳给东靖王爷看看王府怎么样?我这笨手笨脚的去了,说不多时就让人家嫌弃了。”
她爹没言语。
翠姜知道,这其实不可能的,只是总还是愿意这样说,好像说了会有些转机,末了,连自己都觉得絮叨,只是低头轻轻一笑。
翠少平又吃了一个馄饨,半晌:“腊月尚在国丧里,正月按例也不会启程,你在家还有些时日,把琴棋书画都练习练习,针织女红也别疏淡,去了……便不是这大小姐的身份了,好多事都要自己动手。”
翠姜叹了口气,她最近听茉茉回来跟她说,外面的人都传用东靖府行宫侧院改建的东靖王府已经动工了,很快就能完成,也就是正月一出,裘凤游从端阳出发,约么二、三十日到达东靖的时候,宫殿已经可以迎接它的新主人了。
翠少平放下耳钟:“你嫁与东靖王爷的事不是儿戏,无从改变。你知道了那么大的事情,不留在东靖王身边,也就只剩下一条路了。”
翠姜有些默然,不用她爹说她也知道,第二条路就是死。杂书看多了,帝王的狠决,皇家的隐秘都是要人命的,半分余地都没有,自己怀揣着那么大的秘密,尽快离开端阳才是最好的选择。
“你现在连个身份都没有,将来也不过就是东靖王爷的侍妾。而且当日东靖王爷要你是为了什么……”翠少平停顿了一下,慢慢道,“丫头,你要清楚才是。”
翠姜知道她爹虽然话说得不多,但心里的担忧一定如巨浪一般,忙缓步走近她父亲,拉了衣袖:“父亲不要担心,女儿知道的。”
翠少平看着手中的鸢尾耳钟,勉强笑了笑。
“父女俩在聊些什么?”声音清暖,翠夫人迈步走了进来。
“娘。”翠姜看到他娘抱着自己厚厚的鹅黄锦敞走来,知道娘是趁着夜深来送东西给自己。
“这么大姑娘了,眼看就要出阁,还是不懂照顾自己,穿得这样单薄在风口里站着,仔细着凉。”将衣服披在翠姜身上,翠夫人神色嗔然。
“夫人还没睡?”翠少平道。
“你们一大一小这么有精神,这么晚了还在说话,我哪里睡得着。”翠夫人走过来紧了紧翠相的衣衫。
翠姜察度着两个人的神色是有话要说,忙笑着打了个哈欠:“翠姜送爹娘回房歇息吧,夜深了,女儿也困了。”
“你就去吧,不用在这儿立规矩,这里清静,我们就在这儿说说话。”翠夫人笑道。
翠姜看着她爹点头,行了礼笑着转身趁步离开。
月色清冷,翠姜的目色亦清冷,走回小梨花轩最后面的跨院时脚下一个踉跄,伸手扶着院墙,墙上冻落的青苔和着冰雪滑腻腻黏在指尖。
茉茉迎了出来:“小姐,你怎么了?”
没有答言,翠姜一步步走回了屋子,直到坐下来,脸色微微的红。
“真好闻。”茉茉笑道,“小姐,你又变成香饼子了。”
翠姜凝眉瞪了茉茉一眼:“为什么一直是饼子……还不去打水?我要洗澡。”
因为走得急,鹅黄大氅又着实厚暖,翠姜微微有些薄汗,于是让人着迷的香味便如鬼魅一般地散了出来,霸道而冷醇,清幽而迷蒙,萦绕在身上,纤细的手腕,雪白的脖颈,柔软的腰肢,裸露的脚踝……
从记事开始,翠姜或者跑得急了,或者登高爬了□□,再或者天气炎热身上出些薄汗,就总是闻到自己身上的这种香味。她也特别注意过姐姐和妹妹的味道,都是淡淡的女儿家的体香,只有自己的香味在出汗的时候才会散出,而一旦散出就是如现在这般恼人,直让人脸红心跳。
翠姜曾经用青瓜粉洗了又洗,也就这个问题和她娘探讨过,她娘只是笑她:“傻丫头,总有一天你会知道,这样的味道有多好……”
翠姜走后,翠相一直低头不语。
翠夫人笑了笑,转身走出花厅,在昏暗不清的地面上捡起一个银杏儿,又捡起一个……
“为什么要送翠姜去围场?”翠少平跟出来,眼中闪过薄责,好些日子了,自己几乎不怎么归家,今日也才有时间问起:“我们不是约定好了吗?翠姜称病,不参加遴选!”
孟陵澜没有说话。
“你早就预谋好了是不是?”翠少平有一些激动,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声音,“你瞒着我把姜儿送去,你是……你要她和忱儿走一样的路!你这样做……你这样做我们怎么对得起王爷?对得起王妃?”wWW.ΧìǔΜЬ.CǒΜ
银杏儿叶子果子掉了一地,翠夫人并没有让人去打扫,她喜欢秋来这满园落下的叶子,仿佛能想起曾经的一个秋天,满山遍野的银杏叶飞舞。
“我这样做,不正是为了对得起他们吗?”孟陵澜的声音波澜不惊,并没有因为翠少平的质问而变化,相反,更是安稳平淡,“还有谁能比姜儿更有资格走这条路?她可不止是你我的女儿……”
翠少平咬着牙,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不只让她去参加选妃,我还让她接近裘凤游,她做到了不是吗?而且做得更出色。不仅成了裘凤游的人……还走进了裘凤城的心,还有比这更好的情况吗?”翠夫人笑道,“天有意助我们,老爷该高兴才是。”
“可现在情况如此复杂,姜儿的处境几乎如在锋尖刀刃一般,稍不留神就可能命丧黄泉。裘凤城刚刚继位,他还没有体会到无上的皇权带给他的是什么,一旦他体会到了权力的好处,他就会拼了命地去维护,到时候一概知道这些过往的人……”翠少平说不下去了,望着孟陵澜的眼光都蒙上了薄薄的雾气,“夫人为何不见一些担心?倒比我这个在朝堂混了二十年的人来的从容。”
翠夫人的笑容倦雅,伸手抚了抚翠相紧皱的眉:“少平……”
“嗯。”翠少平本能应道。
“二十年已经过去了……你可因高官厚禄,荣华富贵而改变了初衷?”翠夫人慢慢道。
翠少平眼中飘过一丝苍茫:“夫人何来此问?你难道不知道我吗?”
翠夫人点了点头:“既然你坚定如初,为何总是不安心呢?”
翠少平的眼神有些躲闪,他面对夫人陵澜的时候总是学不会隐瞒情绪:“是,近来我总是有些心惊的,尤其是在忱儿和姜儿同我们一起走上了这条路之后,我总是想起她们出生的时候,想起……她们第一次喊爹。”
翠夫人将已掬了一小捧的银杏放在手帕里系好,看着翠相,看了许久,忽然笑了:“那日皇帐之中,姜儿可是哪里露出了破绽?终究裘凤游心思过人……”
翠少平抬头看着天:“不……没有什么破绽,翠姜的性子你是知道的,很难被什么左右,除非是她自己认定的。这么坚定的性格,不大会因为紧张而慌乱,也就露不出什么破绽。”
翠夫人点头:“是,这丫头当真古怪。”
翠少平苦笑着摇了摇头:“不是我自夸,我这丫头并不是古怪,而是太过敏慧。她的心思很难被动摇,是因为大多数时候她都会比别人明白得更快,做出的判断也更准确。还没有人真的被她信服,她又何须多说,何须紧张?”
笑容淡而又淡,翠夫人轻声道:“你总是这样从心里宠溺着姜儿。”
翠少平无奈一笑:“只是现在一切已经不在我的掌握了,二十年的筹谋,该开始已经开始,开始的这样豁然直接。你知道吗?我今天早上听说裘凤城为示恩赏,将端阳城南的那块地划给了胡成候。”
“蜀华道?”孟陵澜眼中跳了几点星光,“顾四海?”
翠少平点了点头:“裘凤城因为粟月怡一直谨慎外戚,所以也只有胡成侯这一门亲戚身居高位,现在看来裘凤城便是要树他了。”
翠夫人点头:“顾四海和胡为添这一对老冤家为蜀华道这块地抢了多少时日,真是裘赫朝都没摘清楚的鱼头,裘凤城倒是急着要碰碰。”
“顾四海虽是我的同届进士,却不过是个麒麟阁学士的高品闲差。这个人选得好,这个事情选得也好,裘赫朝择不开的鱼头,裘凤城快刀斩了乱麻,就是要告诉大家他立威胡成候的决定,想来胡成候接下来的扩张速度将是惊人的。”翠少平捋了捋胡须,“这样看来裘凤城虽年轻,也并不是全无心思。”
孟陵澜会心一笑,从袖中拿出一方竹帛:“果然……所料不错,这是今晨的传书。”
翠少平接过来,展开竹帛,上面不过简单几个字,苍劲而清秀:“锦上添花时,瑞雪兆丰迟。”
“除了胡为添……还有管兆旌?!”翠少平很快明白了信上的意思。
“怕是比胡成候稍晚些就会有动静了。”翠夫人笑道。
“嘶……”翠少平想了想,忽然眉头紧锁,“或许小王爷还在提醒我,身为忱儿的父亲,竟是不在依仗之列的?”翠少平一惊不小,“不会是露出了什么马脚?”
这几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每个人的心里都在惴惴不安地思度,翠少平更是如此,担心翠忱,更担心翠姜。
“相爷不必紧张,你看,他选的这两句俗话儿用的都是好意思的。”翠夫人微笑着拉了翠相的手,“不过就我来看这信倒不是平白判断个什么,他不是这样白说话的性子。或许……他是要告诉老爷,胡成候和中书门下被新帝依仗并不是什么坏事,老爷不需急于有何动作,静观其变就好。”孟陵澜笑道,“而且……他要来了。”
翠少平几乎是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夫人说什么?小王爷要来端阳?这……这怎么可能?当此国丧重时,前来都城需有当地官府颁发的行令。”翠少平又一思索,“难道他是奔着年后的恩科?但是参加科举的人皆要上查三代祖籍,我等都知道,裘赫朝定下这样的规矩,就是为了防止云崖郡的人渗入朝堂。当年我便是因为祖上不在云崖,才走了如今这一步。小王爷他……这,这太冒险了!”
翠夫人看着翠相:“我本也不敢相信,但是相爷知道吗?今日飞来的鸽子,是他亲手喂养的——长陵信。”
翠少平傻了,眼中忽然泛起了星点泪光:“是家乡的鸽子,难道,难道是……是真的?”
好像能穿过深夜的幽暗看到无限远,翠夫人诚然而笑:“是,家乡的鸽子,该来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 阅读最新章节。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秀书网为你提供最快的星辰皆入今宵酒更新,第 25 章 第二十五章免费阅读。https://www.xiumb9.com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