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末霜到机场的时候,栎宁还在飘雪,苍茫大地铺层干净的白,落在肩上又很快融化。
她撑着把伞,往四周看了眼。
心情压抑的透不过气。
林末霜脑袋往围巾里缩了缩,遮住了大半张脸,才抬步进去。
栩阳的天气跟栎宁差异还挺大的。
这边儿的冬天没那么冷。
下了飞机,林末霜出了机场大门打了个车直奔医院,没在任何地方停留。
冷白的色调冰冷而空旷,六年过去了,也什么都没变。
VIP病房内,唐媛坐在床边,正细致的削着苹果,嘴角的弧度温和又平静。
林末霜透过病房门口上的窗户往里看了眼,垂了垂眼睫,才轻轻的敲了敲门。
唐媛还以为是护士,没多在意,直接说了句“进来吧”,就又转头跟病床上的人继续聊天。
林末霜推开门,定在门口,没动。
躺在床上的人突然安静了,看见她的那一刻眼神晃动了下,张了张嘴:“末……末霜。”
听到这句话,唐媛也转身过来,看见林末霜的时候表情又惊喜又意外,忙放下手里的东西站起来,一边往她的方向走,一边说:“末霜回来了,怎么没有告诉我们一声呢?”
林末霜眉宇之间不带情绪,“嗯”了声,一边把行李箱放在墙角:“心脏病毕竟不是小事,我总得回来看看。”
唐媛的声音微微有些发抖:“那就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林岳生半坐在病床上,指了指病床旁边放着的两张椅子,忙说:“来,坐会儿!快来坐会儿!”
“瞧我高兴的。”唐媛不知什么时候眼角开始发润,抬起手指在角纹处擦了擦,“都忘了让你坐坐了,这刚回栩阳就来医院,肯定很累吧。”
林末霜被她扯着坐下:“还行。”
林末霜看了眼躺在病床上的林岳生,虽然保养的不错,但是眼角的纹路总是有些清晰,嘴唇微微发白,轻抿着,鬓角已经有了几根白发。
唐媛:“你怎么没告诉我们你要回来啊。”
“就是……”林末霜看了眼唐媛握着自己的手,总觉得有些别扭,“突然决定的,我想,得回来看看你们。”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唐媛突然想起来似的,“对了,饿不饿?吃午饭了吗,要不我现在回去给你做点?你想吃什么?”
“不用了阿姨。”林末霜摇头,“我不饿,不用麻烦。”
“那也行,我去给你倒杯水,你等等啊。”
林末霜没好意思再拒绝:“那,麻烦您了。”
说完,唐媛忙拿起杯子出了门。
一时间病房里就剩下父女两人。
毕竟多年没见,这几年基本上打电话都是唐媛在沟通,就算是血脉连着,气氛还是尴尬。
“呃……”
“呃……”
两人同时开口,却又因为对方又及时停住了,冷场。
林末霜垂眸。
林岳生看了眼她,再度开口:“这两年,在栎宁过的还好吧?”
“挺好的,各方面我还都挺习惯的。”林末霜眨眨眼,有些迟钝的瞧了眼林岳生,“您……什么时候生病的?”
“咳……才检查出来也没多久,医生说了,没那么严重,不影响正常生活。”
“……哦。”
空气再次凝固住。
即使眼前这个人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她也觉得和他的对话远没有唐媛多。
直到唐媛重新回来,空气才重新开始流动。
林末霜没在医院待太久,又跟唐媛聊了几句就走了。
她没住家里,在机场附近找了个酒店,唐媛想留她,说了几句见她的态度坚决,也就没再继续说了。
林岳生这个人其实还挺擅长沟通,生意场上混了这么多年,也锻炼的八面玲珑。
但是和林末霜,就像是突然失去了沟通能力,他看着眼前这个如今出落的清丽脱俗的女儿,暗自感叹。
他其实也比谁都清楚。
这个他从小呵护在手上的掌上明珠,终究还是离开他了,也不再是小时候那个撒娇任性的小姑娘了,她和他之间,隔着无法再跨越的距离。
而这一切,都来源于他自己。
*
林末霜这次回栩阳,主要还是因为林岳生的事。
她知道自己不是个孝女,六年时间寥寥和林岳生见得几次面,都是在原北。
她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回趟栩阳。
她在这里出生,在这里成长,在这里度过了人生最重要了十多年。她亲眼看这个城市从落后到繁华,万丈高楼平地起。
根儿里的东西,是忘却不了的。
只是没想到恰好赶上了栩阳附中的五十周年庆,前两年周年庆,她都没回来,既然这次都已经回来了,参加一下,也挺好。
回来的第二天一早,栩阳开始飘雨。
一粒一粒的,在地上溅起花。
不知道是不是突然回来不适应,林末霜一晚上都没睡着,早起化了个淡妆遮了下黑眼圈直接就去了附中。
重新踏入这个地方,那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一瞬间笼罩周身。
她本来就不爱跟人打交道,高中的时候就没几个熟人,更别说现在了。
林末霜单手撑着伞,一直手蜷在羊绒大衣的包里,握了握,转头看了看四周到的风景。
教学楼已经翻新了,连过道上的香樟树都变成了不一样的模样,地上湿漉漉的冒着冷气,从脚底心往上钻。
这会距离周年庆开始还有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学生应该都在礼堂里等着了,只偶尔有几个穿着蓝白校服的学生跑过去,手缩在袖口里,跑跑跳跳的往前冲。
“干嘛呢?”
突然一阵男声在她斜后侧响起,吓了林末霜一跳,下意识的往后退了步,看过去:“江添妄?”
江添妄对她的态度不是很在意,走到她右侧,往她刚刚看的地方望过去:“看什么呢,愣在这儿半天?”
林末霜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匪夷所思的瞥了他一眼,奇怪的问了他一句:“你在追我?”
“……”江添妄的身子僵了僵,诡异的垂头看她,“什么毛病?”
“那你怎么在这儿?”
“你这话说的,你是附中的学生,我就不是了?”
“……”
“就算我只在这儿待了一年,我就不是了,周年庆典你能来我不能来?”
林末霜无语的蔑了他一眼,往前走:“不是我多想,那不是你自己说的,我觉得我合理怀疑也挺正常。”
江添妄跟上,低笑了声,从嗓子里溢出来的笑意,包裹她的双耳,夹着纷杂的雨声:“自作什么多情呢,我后面那还一大堆话呢,你就没听进去,你这么自恋?”
“我这不叫自恋,毕竟我在哪都有你,合理怀疑。”
“哦,是吗?合理怀疑……”他拖腔带调的说,“不过呢,你想怎么理解看你,你要是觉得是追你,你也可以这么理解,虽然我的意思呢,也不一定。”
“……”
骚里骚气的呢怎么一天天!
林末霜淡定的往前走着:“不知道我有没有跟你说过这句话。”
江添妄:“?”
“六年不见——”林末霜停脚,伞面扬了扬,露出整张脸,看向江添妄,毫不掩饰的从上到下打量他,凉凉道,“变孟浪了。”
江添妄:“……”
像是得到了想要的反应,林末霜嘴角心满意足的掀起一个弧度,微扬的嘴角上勾着得逞的得意,傲慢的转身继续往礼堂走。www.xiumb.com
就你丫会装逼吗?
谁不会!
江添妄平静的扬了下眉,看着她走的路线:“走错了。”
“……”
林末霜愣住,尴尬的都没好意思转身,余光往两旁的分路瞟了瞟。
此时此刻,她就一个感想——这个世界最丢脸的事情莫过于你刚装完逼就立刻被装逼的对象拉下马了。
她淡定的换了个方向,往右边转了转身,傲娇的扬了扬头:“我知道走哪。”
刚要抬腿,江添妄轻佻的笑了声,长腿一抬走她前边把路一截:“还是反了。”
他朝反方向扬了扬头,懒散说:“这边儿。”
“……”
“六年了,人早就换地方了。”江添妄低眼闲散的瞧她,“以为都跟你一样没长进呢?”
就你有长进就你出息了!
林末霜看着江添妄甩开自己扬长而去的背影,对着他悄无声息的翻了个白眼。
其他暂且不说,装逼能力怕是长进最大的技能。
林末霜跟上去,刻意缓了半步,跟在江添妄身后。
气是气,但她确实不知道礼堂到底在哪。
江添妄好歹这几年待在栩阳的时间比较多,比起她这个土生土长的人来说,可能还要了解些。
刚到礼堂还没进门,门口站了个人喊了一嗓子,穿着厚厚的黑色棉服,带个帽子,看不清脸。
乍一听,好像叫的是江添妄。
林末霜虚眼看了看,觉得有点眼熟。
没等江添妄回答,黑棉服小步跑过来:“怎么才来啊!等你半天了妄哥!”
“路上耽误了些。”
话没毛病,说你就说,但是他还半回不回的转头看了林末霜的方向一眼,意味深长。
就差明说“耽误我时间的是你”了。
林末霜没话说,装没看见,往周围风景打量了一圈。
张志飞顺着江添妄的视线试探了瞄了几眼,还以为是江添妄的女朋友,没好意思直接看,但对于这个陌生的到来还挺意外的:“有女朋友了?”
江添妄:“不是。”
“啊?”张志飞侧了侧身,仔细看了眼,两秒后,瞪着眼睛,“……林、林末霜?”
林末霜疑惑的看了过去,盯着这个看着自己就跟看见女鬼似的一脸拉垮的人,越看越觉得这人面熟。
“我!”张志飞指了指自己,有些激动,“我张志飞啊!不记得了?你前桌儿!”
“张志飞?”林末霜恍然大悟,“是你啊,好久不见。”
张志飞晃了晃手,唏嘘道:“天呐这都多少年没见了!以前你没回来,我因为今年你还不回来呢!”
他突然看了眼江添妄,表情收了收,八卦的挑了挑眉:“你俩……一起来的?”
“校门口碰见的?”江添妄眉毛扬起,看上去心高气傲的,“怎么的?”
张志飞嘴巴张成了个“O”型,比划了半天,突然压低了声音,悄摸靠到江添妄身边:“怎么回事啊!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你跟末霜啊!你俩没说点什么?”
江添妄无语的看了他一眼,抿了下嘴,没有情绪的吐字:“神经病。”
张志飞:“……”
林末霜:“……?”
她觉得莫名其妙。
这俩人不知道偷偷摸摸在嘀咕什么,况且她记得他俩以前关系也没这么好啊!
那时候张志飞见了江添妄跟见了什么似的,表面拍马屁实则心里哆哆嗦嗦怕的不知道跟什么似的,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被无情的批评了之后,张志飞咂了咂嘴。
这江添妄脾气是一年比一年冷。
他又看向林末霜,热络的走过去:“哎!末霜快来,我们年年都盼着你来呢!今年总算可把你盼来了,其他同学见了不知道得多开心啊!现在啊,这人也凑不齐,每次不是缺这个就是缺那个,这次没来的,估计可要后悔了!”
“……”
都说时间能从里到外的改变一个人,但张志飞这么多年是真没变。
还是那么聒噪。
“哦,对了。”他说,“你不知道吧,我跟咱妄哥儿大学一个宿舍,有时候聊起你就好奇,你怎么突然间跟我们都失联了?”
江添妄比他们快了半步,背脊似乎僵了那么一瞬,一晃而过,步调似乎在这之后放慢了些。
林末霜也是一愣,拿着伞柄的手握了握,抿了下唇,停了几秒:“……有些私事儿。”
“私事?”张志飞摇了摇头,“很要紧吗?是不是遇到什么坏事了?”
林末霜抬眼,余光瞟了眼江添妄:“……不方便吧,你们也不会想知道的。”
江添妄的步伐突然停住。
林末霜跟张志飞跟在他身后也一并停住,不约而同抬头看他。
“想知道呢。”江添妄舌尖顶了顶牙齿,懒洋洋的说,“那你倒是说说,什么私事儿?”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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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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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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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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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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