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说话，推着夜贤进去了。
说是密室，其实里面除了供奉着两个牌位，什么都没有。
他熟练的点了两柱香自己先拜了，又给夜贤点了香，待他执香拜了三拜之后插在了香炉里。
“师兄，我看见你家丫头了。长大了，就是有点凶，想来是在乔师姐身边待久了！近墨者黑嘛！不过凶点也好，她一个人孤零零的，性子若是像你，就只能被别人欺负了。”
夜贤看着那两个牌位，笑着缓缓说道，就像再与故人聊天一般。
夜卓然极轻的叹了一声，他知道灵溪涧出事之后，他不在的这些日子，爹肯定一个人来过这里很多次。
“你说，你们夫妻二人，从不与人为敌，怎么死了死了，还被人这么算计了。还让你家丫头瞧见了。她这心里该多不是滋味啊！也不知道现在你后悔了没有，当初若是听我一句，也不会落的一个看不到孩子长大的结局。多好的丫头啊！没爹没娘的，我都心疼。”夜贤苦笑的叹了一声，“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我就是有点担心啊！这丫头太像你了！”
“爹，宋伯伯和宋伯母，当年到底是怎么死的？”夜卓然没忍住的问。
其实当他知道，这里供奉着宋宗主夫妇的牌位之后，就一直很想问。
可每一次，父亲会来这里，都是在除妖之后。
他总是一个人在这里一待就是一夜，从不许人陪着，更没有像今天这样当着他的面说这么多的话。
父亲今日与从前不同，他看得出来。
“当年？”
夜贤看着香炉里袅袅而起的香烟，极轻的笑了一声，“因为我...贪生怕死。”
“爹？”夜卓然隐隐有些急。
他很尊敬宋宗主夫妇，可他更敬爱自己的父亲，即便这话是他自己说的，他听了也觉得心疼。
夜贤微微垂下眸子，这世上除了他，再无人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多少年了，那件事每天都会在他眼前浮现，每一个细节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可是他却从未开口对任何一人说过。
竟有些不知道从何说起。
“一只妖吧！”良久，他缓缓开口，“当年边境交战，尸横遍野。杀戮太重，怨气也深，死灵成妖。其实战场并不常见大妖，死灵未聚，便会有捉妖人守候在旁。因为这样的妖，能提升道行，年岁不久又易除。而且，杀戮必有死灵，连寻都不用寻。”
夜贤说着抬眼看着夜卓然笑了笑，“是不是觉得我这话听着有些不舒服？”
他是问夜卓然，却好像也不用他回答，又道：“世上都道捉妖师是除妖保苍生。可很多捉妖师，却巴不得日日有大战，如此...他们才能捡到更多的死灵，身上挂着一个上乘的捉妖铃，站在哪儿都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你爹...我当年离开铜虚山的时候，也是如此。大战前夕，冰天雪地，我便守在城外。风餐露宿，冷的受不了的时候，就会暗暗骂他们，拖拖拉拉的什么时候才打。”
“我盼他们打仗，盼有地方得瘟疫，盼天灾！我盼一切会有死灵集聚的地方。”
夜贤说着，吃吃的笑了两声。
夜卓然看见，他眼里有亮光闪过，和香炉里豆星般的光亮遥遥相对。
“这样的捉妖师，谈什么保护苍生？”
“爹，我不想听了，我们不说了好吗？”夜卓然蹲下仰望着他的脸，突然不忍心再继续听下去。
“说吧！都过去好久了，连你们都长这么大了，也是该有人从前发生过的事了。”夜贤对他笑了笑，“谁都知道说不忘初衷，可名利的诱惑太大，多少人走着走着就忘了自己的初衷是什么了。至少，我活了这么多年，认识的唯一一个从不谈初衷，却从未忘记自己使命的人，只有宋师兄。”
“我还记得那年我寻妖路过灵溪涧，看到他挂着金铃正在一棵大树上替人逮猫。当时我差点惊的栽了一个跟头。初一和欢儿一样大，你和欢儿在无双堡里每天都在练功，可初一就站在树下面拍着手给师兄打气，眼睛里像是嵌了星星似的，一闪一闪的。旁边还围了好多人，他们仰头看着师兄，叮嘱他小心些，那些人的眼神，我当时只觉得可笑。可如今才知道，他们那才是发自肺腑的敬仰。有敬有爱，有关心。那是后来的我，不管站的多高，都得不到的眼神。也只有师兄那样的，才配得上那样的敬。”
“我最终还是没有在灵溪涧落脚，甚至没有上前跟师兄打一声招呼。那时候我觉得很难堪，觉得他配不上身上的金铃。其实，是我心虚，我心里那些肮脏却又不敢承认的欲望，我害怕让师兄看穿了。”
“三年之后，我到了边境。我守着那一场大战，可我没想到事情出了变故。”
“那一年，欢儿十岁，初一...也十岁。”
夜卓然记得，就是那一年，父亲重伤被人送回了无双堡，自此腿便废了，再也没有站起来。
后来，便听说灵溪涧宋宗主夫妇出了事。
可未曾有人想过父亲是和他们一起出的事。
因为就像父亲说的，四大家族各据一方，鲜少会有相聚的时候。
而他也从未见过宋宗主夫妇，也没有听父亲说过他们有并肩作战过。
他和夜欢长大之后，倒是在捉妖途中见过九泉阁的后辈，也见过袁庄主夫妇，初一和十五是从未见过的。xiumb.com
“出了什么变故？”夜卓然问。
“在我好不容易等到死灵集聚的时候，正要斩杀妖灵，却突然冒出来了一只妖。妖灵强大到它一出现，十里以内皆风云变色，草木皆枯。它在我之前，夺了死灵的妖灵。”
夜卓然眉头皱起，“您制服不了它？”
“那个时候不至于。同是妖灵，消化也是要时间的。我虽和它互相牵制，却也不至于被它重伤。只是它好像盯上了我的灵力，我脱身无法之时，宋师兄和言师姐出现了。”
“你们三个金铃，亦拿那只妖无计可施？”夜卓然心里一股寒意涌起，若真是这样，那到底是什么样的大妖？
“不，师兄救我，纯属意外。他不知道我会在那里，他和师姐是循着那只妖过来的。其实，我一直都知道，师兄他放生过很多妖。”
夜卓然错愕的看着他问，“您说什么？宋宗主夫妇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夜贤嘴角微微扬了扬，目光穿过氤氲烟雾，看着宋枫的牌位，“因为师兄一直认为，这世上并无绝对二字。你说妖，邪吗？邪，可亦有并非集怨气而生，而是依天地灵气而成的。你说人皆善吗？可世上那么多的恶人，又是从何而来？”
“师兄说过，他不除妖，只除邪。那只妖，就是他曾经放走的。他不信它会夺人妖灵屠杀无辜之人，他认为它定有苦衷。当时情况太急，我并不知道他为何坚定自己的想法。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妖。只是我能看得出来，它看见师兄之后很痛苦。像是想要挣脱什么东西。”
夜贤阖上了眼，终是要面对那件事的最后了。
他放在身前的手微微颤抖着，“那一场战役，两国皆是倾兵而对，血流成河，那么多的尸体一人叠着一人看不到边，多少怨气相互纠缠。那么强大的妖灵，就那么一口吞下，哪里挣扎的了？我不知道师兄临死的那一刻，有没有后悔自己没有听我的话去毁灵，若非他一心只想化解，也不会...”
“化解？”夜卓然第一次听到这两个字，一脸困惑。
夜贤没有看他，一声叹息，是心痛也是无奈，更多的是和夜卓然一样的困惑不解，“以自己灵力去化解怨灵，天下没有一个捉妖师会为了一只妖，去自毁修为，甚至于金铃尽毁，命丧沙场。”
......
夜卓然一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良久之后他才又问：“那爹，您的腿？是宋宗主救你的吗？”
“不是。是那只妖救我的。”
“嗯？”夜卓然不解。
“其实我看到师兄的金铃碎了，便有些不清醒了。那些怨灵被他化尽，那只妖似乎也清醒了。恍惚中，我看见它跪在师兄和师姐的面前，嘴里发出的声音凄厉又绝望，突然它抓起了师姐的剑，刺进了自己的胸口。自毁妖灵的反噬太过强大，我的腿就是那个时候伤的。也许它真的不想伤害无辜吧！在我彻底昏过去之前，它把我送出来了。待我在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回到了无双堡。救我的人，是在距离战场千里之外的地方发现我的。所以，没有一个人知道那天晚上我其实是和师兄他们在一起。亲眼看到他们怎么死的！”
......
一直在夜贤眼里闪烁的光亮，终于凝聚在一起，重重的砸了下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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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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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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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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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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