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时候，天黑的早，院里已是寒风嗖嗖，也不见有月，没有一丝光亮。如玉做了几个菜蔬端进来，点了烛火照亮里屋，两人跪坐对食。
她随意吃了几口，看来并不领情。两人冷场一会儿，如玉又开始说些嘘寒问暖的话，也讲几句不痛不痒的笑话，悄悄加入点自己的情意。
“若是肠胃恢复了，不妨多吃两口，前几日你似乎又消瘦了点，看着好让人心疼”。
她猛然道瞪眼，“如玉，你方才说了那么多话，无非是要逗我开心，可我觉得一点也不中听”，又放下了筷子，“这些天，你做了这么多，也不开口向我求回报，也不说究竟意欲何为。我只问你一句，你这般傻傻做狗也开心么”？
如玉不敢作答，他没想到，会被问得如此尴尬，
“如玉自然不想做狗，我只是不知自己能做些什么。我也想如城里公子哥那般，能结识如此多的女子，精挑细选。我也想如读书人那般，能与心仪的女子吟诗作画，攀谈风雅，书信传情，与你也能这般，只怪自己读书不多，书文算写，将将够用而已”。
“倘若有一日，我身上的伤真个好了，离开这寨子，只对你感谢一番，回头找我自己情郎去了，你又该如何自处”，她问道。
“我也不知，我想在你的身边，将你留下来”，如玉噎住了。
“将我留下，那不还是拿恩情绑架我，让我从你”？
“不不，我并没有施恩与你，都是你同意我做，我才做的，是我亏欠你的人情才是。我请求你让我帮你，你同意了，算我欠你一个情”，如玉苦笑道。
“你到底想要什么？你为我做的这些，我都不必有所亏欠，是么”，她也是苦笑。
“没有亏欠，只是我愿意做的这些”。
“即便我心里是在利用你，将你当条狗，也是如此愿意”？
“如烟莫要这样说，让我心里不舒服”，他有些难过。
“你之前真该多结识几个姑娘，知道姑娘家是如何心思的，便不至于在我面前犯傻”。
“我承认，我是有些傻。只是……”，如玉对言道，“若我真个多认识几个姑娘去了，便要真的错过了你”。
“错过我，你欲说什么”？
“如烟，我喜欢你，真的，这么久你也知道，我喜欢你。若不是放不下你，今日我也不在此，陪你在这医馆”。
“喜欢？你可知多少个登徒子对我说过相似的言辞，你以为，你又有何特别”？
“如烟，我是很傻。人家都说，人年轻时会干些个傻事，我眼前便在干傻事，在喜欢一个不知将来会不会喜欢我的人，你”，他轻轻指着她，“貌似我情愿被无视，情愿被误会，情愿被利用，情愿变成人的眼中之狗。可我竟便是傻到情愿这般，不知为何，莫要再问”。
“这么说来，你知道你是登徒子了”？
“是，我明明是登徒子本人，见你的面庞便心潮澎湃，却总装出个得道高人模样，美色近前而不动。我知这是自欺欺人，是虚情假意。我究竟在骗你，还是在骗自己，我究竟在感动你，还是在感动自己，我也不知”。
她顿了下，“既然你自己也不知，这狗，你便可继续当着罢，何时不想当了，离去便是”。
两人对视无言。
如玉起身，缓缓出了厢房，站到院里沉默良久，不知如何接上她的话茬。
院里，初冬的风依然在吹，越发有寒意。自己已不知下次，自己那些情话该如何开口，又怎么开口。即使开口，又如何能不尴尬的收场？自己开始迷茫，仍有一肚子话想对如烟说，又不知如何出口，也不知自己究竟怎么了，原本是个傲娇的少年，今日却卑微至此，愿意承受这一切。可是，和她身上的伤痛相比，这些又算什么。
“这些天，我分明有无数机会占了她，却什么都不肯做，不愿做。若是真真做了，或许早已撬开她的心门”。无数个声音在耳边相互缠斗，难分胜负。
直到深夜，如玉回了厢房，见她貌似已熟睡，自言道，
“如烟，我如何才能叩开你的心房”？
自己才在外室的榻上躺下。心里，不知是欢喜还是悲伤，不知是爬上高台前的艰苦与期待，还是为他人做嫁衣时的苦楚与无奈。
接下来的几日，一切如前。如玉伺候她一日三餐和洗换，她的腿脚也能勉强在屋里走动了。可但凡想要和她说话套近，便被冷嘲热讽，以狗相称，越来越不中听。
这日晚饭，如玉照常换了几个菜式，仍以果蔬为主，主食换了米糕。
“味道如何”。
她没有作答，只是冷冷看着。
“都一样吃几口，如你平日里一般，完了我再用”。
她总算动了筷子，一边吃着，一边冷冷道：
“令我意外的是，你这条狗厨艺竟如此之好，确实能舔”。
如玉不知怎的，像是遇到绿林山贼挑衅一般，青筋暴出，脸色红黑。突然一把抓起桌上的木案，起身往外屋用力一扔，几个瓷碗当即便碎了。她只把筷子轻轻含在口中，十分吃惊。
如玉起身，快步绕过屏风，从内屋走到外屋，回头看了眼如烟。她面上的惊恐神色还未下去，只轻轻放下了筷子。眼中红红的，轻轻开着樱桃小口。
如烟并没有梳妆。
这些天的照顾让她的气色恢复了许多，不再是刚来时那苍白蜡黄。脸色红润了，眼眉间的色彩也有了往日的妩媚。只是没特意梳头，长长的直发一些飘在身前，一些在搭身后，身着睡衣，外面套着他给她买来的简单衣裙与袄子，显得身段婀娜前后挺拔，真美极了。
可这一切与自己有何相干？
如玉站在外屋，蹲下身子，边收拾地上的残局，边愤愤道，
“对，我便是一条狗，一直都是，一条无论如何做，都被人看不起的狗”，
如玉的声音大起来。
“那你呢，你算是什么，一条残废的狗，一条残废的母狗？若非我，你今日只能趴在地上，连摇尾乞怜的力气都没有，连做狗都做不了，命都没了”
口中咒骂着，收拾完，起身出到院里，猛关上了厢房的房门。
隔着墙，明明白白，屋子里的人听见。
“你以为我图你什么，这么些天，到今日我都没欺负过你，都没碰过你身子，你说是不是，你说是不是，是不是，啊，是不是”。
“你不承认，好，你说，你又在提防我些什么，我若要强迫你我早做了，我只是不忍心，因为我喜欢你！我其实在心里什么都做了，身子却什么都没做”。
“这若不叫真心喜欢你，你告诉我，什么叫真心喜欢你，你说，你说呀”。
“我不逼你喜欢我，可你别把我不当人看”。
“我昨日可以救你，明日也可以杀你”。
“我不碰你，我也绝不让别人碰你”。
“你除还剩点色相，还有什么，还有什么，你竟然称我为狗，你有什么资格”。
“好，我将你留在此处，让你去别处寻来条狗，照顾你这个半残之人”。
“不管你死活，我是狗，那你狗还不如”。
如玉在院里嘶吼起来，指着四周，用力踏着地上的方砖，踢着旁边的瓦罐。
“去死罢”。
过了许久，如玉平静下去，呼吸渐慢，将残破的餐具放回灶房。处理完，轻手轻脚的到了厢房外，又轻轻推门，从外屋绕着屏风，推开内屋的拉门，悄悄查看。只见如烟无力的趴在桌案之上，身体随着呼吸轻轻的颤抖着，哭抽泣的声音已经有些嘶哑，袖口已全湿。
一股闪电流过如玉的身体，击碎了刚才全部的愤怒。他后悔极了，连忙近前跪坐到她身旁，轻轻扶着她的胳膊，却被用力甩开，她又大声哭起来，伏在案上，声嘶力竭。
“如烟，方才是我反常，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我实在不该说那些。只是我心里确实不好受了一阵，惹你伤心了，请你骂我，打我，好不好”。
他想要把她从桌上扶起。她推开如玉的手，自己慢慢坐起来，转眼看着如玉。
一双杏眼已哭的通红，血丝密布，微微肿起。如玉心疼不已，皱紧眉头。
她看了他一眼，哽咽道，“你终于肯承认我是残废了”。又埋头下去。
“不不，如烟，不论你康健也好，身残也罢，如玉都想在你身边，照顾你，只因为如玉喜欢你。方才都是我不好，请你责罚我”，如玉跪坐在旁，低首伏案，并不对视。
半晌，她微微抬头，他轻轻扶住她肩膀，满眼的心疼，“如烟，莫生气了，我伴着你”。
“哼，如玉，你心中也清楚，我已然是废人，医官也说，几乎也好不了。你又何必对个废人这么执着，你真个没结识过几个好看的姑娘么，彼时你我才见过几回，不过两面而已”？
如玉坐在她身边，赶忙扶住如烟一个胳膊，“如烟你可知，自打在中州客栈，见你给我留的那张字条，我打心里真的喜欢上你这个人了”。
“我这个人”？
“见你美貌的，是登徒子的我。见你字条的，是另一个我。也正是那个我，看见另一个你。彼时我以为今生再也见不到你了，你不知我当时哭得有多惨。我如今只想好好带你治伤。若是能治愈，皆大欢喜。如不能治愈，若你不嫌弃，我也愿意带着你”，如玉道，
“谁叫我，谁叫我喜欢你。我不是同情你，或是要绑架你，我认真的”。
她看着他：
“我不是不信你所说，只是你这年轻后生，少年英雄，我怕你后悔，怕你说的只是冲动之言，像你方才一样，你若说你想杀我，我便真信。若哪天你又喜欢上旁人，又何必有我这个拖累，不如早些结果了我，就像在中州那次，你若以刀划我颈，你我也不会有今日之辱”。
如玉退后半步，跪拜到：“后生不敢，柳前辈见谅，如玉绝无此意”。
“别这样，还什么前辈，我不过一个废人”，她轻声吐纳，“起来罢，我不怨你”。
他抬起头来，“如烟，你可知，我当初便是想杀你也决然不舍得。这一个月光景，我日日都想占你，夜夜都心神不宁，但却始终舍不得真去下手，我才渐渐知心里对你真的有喜欢，不光爱慕你容颜而已”，如玉道，“请你信我”。
他半站起身要扶如烟，便伸手从后面去搀她的双臂。她不肯，用力推开如玉，可如玉下盘极稳，无法撼动，只怪她自己此时无力，险些摔个趔趄，幸得他将如烟一把抱回来，扶起身走到床榻边上。
如烟未正眼看他。许久，眼泪干了，她轻轻道：
“如玉，你知道么，你这么好一个人，我从未想过要称你为狗。我只想告诉你，你莫要今时今日如此的委屈自己，将来悔恨莫及，又想弃了我，叫我也生不如死”。
他愣了片刻，“我并未委屈自己，也未有悔恨，我喜欢你是真的，你说我傻又何妨。方才我有些情绪，未能控制，惊吓到你了”，他想把胳膊轻轻搭到她的肩上，却又被推开，“我方才本不该那样言语，我本不想屈了别人，何况如烟你是我喜欢的人，心上人”。
他抓住她一只胳膊，将她手放到自己脸旁，“你要是生气了，你就打我，好不好，来”。
她甩开他的手，“你不要这样”。
“如烟莫推开我，若是你非要推开我这心仪你的人，不让近身，难不成要那恨你的害你的人近身么”。
他抓住她的一只手，放在自己脸颊，“如玉不坏，如玉想对你好”。
她看着他，久久不言。
“那我不多言了，如烟你休息罢，若是起夜什么，记得喊我，我总在你身边”。
如烟看着他，一副诚诚恳恳的样子，终于点点头，“嗯”。
他灭了火烛，出了里屋，关上推门。如烟自己躺下，身上还是冰冷，多厚的棉被，多热的铜炉烧火似都不管用。她不知自己究竟该如何抉择，究竟该如何面对这位少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子时，还是醒了。
“如玉”，她向外屋喊到，“快帮我一个忙，我要用桶”。
他旋即反应，木桶很快进屋，在外室等她用完，便又进来提桶出去。外屋的一点热气早被这一进一出弄的全无，外面的风吹了进来，塌上亦早已冰凉，他不得不重新暖被子。
下半夜。
“如玉，你睡着了吗”，小小的声音从里屋传了出来。
如玉并未睡去，悄悄起身，点起一颗烛火，推开里外屋之间的拉门，进到内室，在架子上放好烛火，轻轻来到如烟床边，慢慢坐下，看着如烟惨白的面庞，甚是心疼。
“如烟，我来了，有什么吩咐，要用什么，尽管说”。
“我不需要用什么”。xiumb.com
“那你需要我做什么”，如玉问道。
“如玉，这些天来，我说话都很不中听，对不住，我不应对恩公如此”。
“莫要叫我恩公，我只是一枚喜欢你的登徒子而已，若没有事，我熄了烛火，你先安睡，我出去了”。
“等下”，她脸有苦色，“你这些日子也消瘦了，你可知道”。
“这倒无甚感觉，不必多虑，你身子有伤，歇下罢”。
“你夜里睡不着是么”。
“是，我常常担心你，听你起夜。有时，也怪我心里邪念太多，像是抓痒痒般的，让自己不能安睡，我不欺瞒”。
“不说报恩的话，你自己也讨厌报恩之类的，绑架你的做法，今日我更不舍”。
“不是，我如今已是半残之人，你也承认。我这条命三番五次都是被你捡来，如今百无一用，只是你的负担拖累。若不能报恩，便只能自裁，如烟并不想苟活”。
“别这么说，我要你好好活着”，他将如烟的手放到自己脸颊，“如玉不坏，如玉想对你好”。
轻轻拍着她的被褥，“睡罢，有事喊我，无事也喊我，如玉在你身旁”。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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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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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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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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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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