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府,豪奢的宅邸之内,一个热锅架在矮桌之上,底下有铜火加热,锅里的汤已接近沸腾。热锅里分了几个格子,煮放着不同菜品,各式山珍海味的样子。锅架旁,兄妹二人对坐,各自慢慢夹出锅中菜。
“哥哥,你看现在都已立冬好几日,距离上次如玉哥哥离开这里,也有两个多月近三个月。他说立冬之前就会回来,可到现在,怎么连个飞鸽传书的消息尚未送到”,她边夹菜边问,“好烫,但还是没煮熟啊”。
“呵呵,如玉那个人啊,我了解,你也了解。你别瞧他一会儿嬉笑怒骂毫不认真,一会儿冷若冰霜面带杀气,其实他这个人,看准了人和事,就一路死磕到底,绝不认输”,这贵公子缓缓说道,“那肉你得再煮一会儿,别急”。
“哥哥这话什么意思,什么是死磕到底”,又一筷子进了小口。
“还记得他走之前做的事?问我借了四千两银子,从清雅阁里赎出了郭晓。四千两银子,估计他也不会还了。不是你哥哥小气,咱府上也没大户成那样”。xǐυmь.℃òm
“你当时怎未阻止他,亏我还喜欢他一场,他也没将我当成谁嘛”,妹妹埋怨道。
“毕竟是好兄弟,你不也号称要找一百个男伴么,如玉也不傻,你就别再逗人家了”。
“哥哥方才说,他这个人,看准了人和事,就一路死磕到底,绝不认输,是何意”?
“我估计,他在中州,或许在别的地方,他又看上哪家姑娘了,这会儿正琢磨着如何弄银钱将人家买出来,早将那郭晓忘了,你看着好了,哈哈……”
“如玉哥哥真是,我从前怎没看出他是如此之人。可若你猜错了”,她还是不甘心。
“那你就好好缠着他,别放他走,看他以后娶不娶你”。
“我可还没想要嫁他,我还小,还没玩够咧。什么嫁不嫁的,过几年再说罢”。
“你自己动没动心,你自己清楚,哥哥我可管不了你”,他又举起的筷子,“咱赶紧趁热吃罢,炭火要烧完了”。
阵阵热浪裹着香味,飘出了屋子,与屋外的寒凉,似是两个世界。
望川连寨。
这天晌午,他将如烟扶到矮桌前,帮她跪坐,自己也在对面坐下。桌上摆了木案,案上是些清淡的菜食。
“前些日子你都喝稀粥,这两天能吃点干的了。我做了几个蔬菜,知你吃的少又清淡,却不知你平时吃什么,便多做了几道,你尝尝罢”。
他端起木案到了她的脖前。如烟颤抖的拿起筷子,她还是拿不稳东西。犹豫一番过后,在各个碗里都夹了一口,轻轻送进嘴里。而后便放下筷子,“饱了”。
他稍有吃惊,“我以为前几日你是受伤且肠胃不适,才吃的少。平日里也只吃这点么”。
以为如烟客气,或者有些不好意思,抑或是觉得自己做菜不好吃。
“以前跟着师傅在山上学艺的时候,我们除了练武,最爱之事便是帮厨。我在师兄弟里,除了刀法好,这做菜的功夫,也不输旁人“。
如烟脸上仍是冷冷一片,无喜无怒:“我平时也吃这些便够了”。
他一愣,许久没说出话。
如烟低头凝目,像是若有所思。片刻之后抬头凝视他的双眼,皱眉道:“如玉”。
“我在你身边,吩咐我便是”,如玉抢道。
“这些日子,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好人”,她回道。
他不知这句是夸赞还是讽刺,只觉脸上时冷时热,表情也变得尴尬起来。
“我很感谢你屡次三番救我,更感谢你在这山寨医馆为我所做一切”,如烟略有哽咽,
“你还记得当初我给你留的字条么”。
他脸上发烫,总觉得事情要朝他不愿的方向奔去。
“是个人都看得出,你对我的想法和心意,太明显,太明显”。
如烟凑近了他,坦诚道,
“我说过,在我危难弱小之时对我施恩,我固然感激。可若是期待这份恩情变成男女之情,便有趁虚而入之嫌,貌似绑架这受恩之人的情感,使其不得不从。你明白我意思吗”?
“我知道,之前的字条,你便也是如此解释”,他有些失落,
“我以前没说出口,但我今还是要明明白白说出来。我之所以想做这一切,便是因为,我喜欢你。从我在世子府与你相遇之后,我便发疯似的喜欢上你,我看着你的眼睛都会发狂”。
如烟仍望着他眼睛,款款道:
“如玉,你可知道,曾有多少男子想与我相处暧昧,又曾有多少男子向我深情表白”?
他低下头,轻轻叹气:“如烟,我怎能不知,如你这般美艳绝伦,姿态万千的女子,恐身边的倾慕者几十上百了罢”。
“你还是说少了”,如烟微微冷笑。
“打我自幼在师傅的山庄学艺,算上各个山头师兄弟,甚至老师;到我出道认识的那些江湖朋友,这明里暗里试着与我书信往来,暗通款曲的男子,或是送我礼物写上暧昧告白的男子,或者照顾我,欲与我接近悄悄吃醋的男子,我记得名字的便有一百数十人,不记得的更不可胜数”。
“即便当年,我尚未及笄之时,山上便已有人来结识和骚扰”。
如烟抬手轻轻挡住了嘴,显得极其妩媚,又略带点挑逗和不屑。
“你的意思是,那我又算什么呢”,如玉无奈道,虽他喜她极了她的挑逗。
“我自小只有娘带大,待我父去了,把我交给了师傅,,娘不多久便也改嫁,幸好师傅待我如父母。可我从来都没有机会照顾过他们,遑论孝敬。这些天我对你的照顾,请权当我找个机会侍奉一下前辈罢。毕竟你的辈分确实比我高,我敬你三分”。
他边说边吃桌上的菜,并不有食欲。
“我承认,我也一直有私心,带你来寨子抢救那晚,我抱着你安睡,心里真是欢喜。不知天下喜欢过你的男子中,有几人能有此福气。搂着心中的美婵娟,哪怕是和衣而睡,哪怕没任何其他事发生,我也高兴的紧。虽心里奔腾过一万个龌龊淫邪的想法,却最终没做。我不想让我喜欢的人受委屈,哪怕点滴”。
“那晚你没动我的身子,我是否还得感激你”,如烟问道。
“不,我绝非此意,并未有绑架你之意。我其实已经很开心了”。
“是吗,什么都没得到,光是付出,已经很开心”,她慢条斯理地质问,“我也见过街上那无人要的丧家狗,常见了人便凑上去,摇尾乞怜。即便得不到肉骨头,也要跟人跑老远的路,才肯悻悻回来。你见过那情形么”?
她又略带点挑逗和不屑。
如玉只觉得心里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明白她的意思。以前他也听过类似的说法,只觉得自己胸口闷,便放下碗筷,出了厢房,推开门,自顾到院子里喘气。
又不过多时,有折返回来,食毕了桌上的饭菜,将空碗和筷子放入木案中,端了出去,对她道,“我去洗刷一番,再沏壶茶进来”。
她并不言语。
这天,如玉照例拿着净桶,到医馆附近水流旁洗刷。旁边年轻男子也在此洗刷,其穿着像是寨子里的人。
男子问,“看起来,你便是那位带着个姑娘来此间治伤的罢”。
如玉点头。
“那姑娘可被你感动了”?
这话像是又戳了他一刀,如玉面如土色,不愿再与他直视。
男子一看,便打趣道:“瞧你这神情,我便知你是被那姑娘家当狗了”。
男子笑道,“实则,某以前也干过此等傻事,什么也未得过。后来便死心塌地呆在这山寨之中,走活赚钱。何时小爷爷我想成婚了,便领帮人出去,到哪村哪镇抢个好看的,把人给占了,那时想不跟我都不行,哈哈……”
如玉听到此处,心中很不是滋味,只顾低头洗刷。冬天的寒风混合着水气,还有那桶里的阵阵气味,像能扎透人的身体,只觉得手脚和心肺都是冰凉。而那净桶,也好像怎么刷都不干净。
难受,身心都难受,他并未抱怨。
想着如烟的脸色一天天好起来,这些天的努力,总归让老天爷感动了。他并不盼望如烟能感动,因为她说过,想用感动人的方式,是得不到她心的,他相信她。虽不知自己应该如何努力,但心中清楚,若是什么努力都不做,便更得是一无所获。当下能做的只是坚持,别的,都做不了。如玉一直给自己打气,何况,再烦心再委屈,只一见她那貂蝉西施般的面庞,就觉得所有这一切,应是值得的。
“人总得靠点念想活着,她便是我的念想。也许对如烟而言,我亦是她活下去的念想”。
桶子刷的很干净,沥水,用力晃一圈甩干了许多。
“干活去了”!
他往回走,一面自言自语道,
“当初学艺时不也这样,自己弄干净自己的东西,有什么可委屈的,别算计了”,
“小爷我,若这点委屈都受不了,凭什么打下江山,凭什么抱得美人归,凭什么”,
“受伤的是她又不是我自己,若要我俩换一下,我还不愿意”,
“若不是如此,我哪里能够与她对坐对食,敞开心扉,这分明都是好事”,
“别听那男子瞎说,什么都不做就想得好处,分明是个劫道人的心思”,
“我能照顾她都是福气,多少人想这么做亦不得”,
“就算是狗,很多人欲当还不得,我已算是人上人了”,
“人生苦短,若错过了她,便是一生错过了,如烟,你是我的,如烟,你是我的”,
“哪天老天爷又睁开眼,她喜欢上我了,我便……”,
他不停给自己理由,从面带愁容到面带微笑,又哈哈大笑起来。
天气很冷,但心是热的,有盼望,心里有盼望。
自己想到她那狗子的比方,又想到见过猢狲的事情。
在城里,在镇子上,路边偶尔会有耍猴之人。一个扁担,一条鞭子,几只猢狲,抽一鞭子做个翻身,打一扁担来个后仰,那猢狲引得大伙欢笑,众人撒来铜钱。做的好,便有赏,做的不好,便要罚,那是猢狲们的命。
遥想几年前在山上学艺时,除去练武,唯一爱好便是厨艺。八年下来,不但精通了刀剑,这下厨的功夫,在几个师兄弟中,也算是首屈一指。
不是为了讨好谁的胃口,更不是为了让谁吃的高兴,纯粹就是自己喜欢这档子事,喜欢将那木薪炭柴点燃,喜欢掌握火苗火候,喜欢推拉风箱时的声音,喜欢支起锅架,喜欢大小勺铲的挂挂作响,喜欢油盐酱醋飘香,喜欢荤素生鲜瓜果菜蔬,喜欢菜品入锅时那热油爆裂的声响,喜欢开水翻滚时,铜壶的嘶鸣。
不曾因为谁夸奖了一句而沾沾自喜,也不曾因为谁贬低了一句而妄自菲薄。喜欢下厨,就是喜欢下厨而已。若因别人而喜欢下厨,待有一天不再有人品尝自己的菜,岂不是连生火的欲求也尽了。到底还是在为自己下厨,讨自己欢心,只是有旁边的伙伴帮着自己品尝而已。只有自己真的喜欢去做,才不会计较旁人的评论或理解,否则,真当自己是个雇来的厨子,看人下菜了。
今日照顾如烟的事又算是如何?
若希望自己做的好,做的多时,便得到如烟的赏识,自己便开心。或做的不令她愉快,或做的不令她满意时,便被她指责戏弄,自己也低落。
这样的话就成了,是为如烟在做这些事情而已,也将自己当成如烟身边雇来的丫鬟婆子,只是在为主子尽力,是否用心,都已不重要,不是因为自己喜欢而做这件事。
若自己眼下这般计较她的言语,计较自己的得失,那自己到底是在为了自己对她的那份喜欢爱慕,为了与她的缘分在做,还是为了做这件事情,得到她的认可,而在做?
自己心里有些盘算不清。
下厨是自己愿意的,照顾如烟也是自己愿意的。
下厨不是为了做厨子,照顾如烟不是为当她的丫鬟。
下厨可以不计较食客的评价,不管大家是褒是贬,只要自己安心就好,自己高兴就好。
照顾她呢,怎能不计较她的评价,怎能不计较她的喜怒哀乐。光自己安心,难道就足够?
还是那句老话,关心则乱。
不在意食客的评价,自己才能安心厨艺。
而如此在意她,一颗心无处安放,总是挂怀。她只说了自己一次狗,便几日里念念不忘,总要找个理由,让自己心里圆过去,不然便难受,时时想着。看来,自己照顾她这件事情,还是在时时索求回报,自己也如那猴子一般,打一扁担,做个姿势,便想要立刻得口吃食。
因此,这件事情,她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这如花的美人,心思确实缜密,她说的对,自己确实有趁虚而入之嫌,确切而言不是嫌疑,是稳稳坐实。自己确实在绑架两人的情感,企图用这受恩之人的角色,换来她动心动情。自己稍有些卑鄙的算计,还是被她看穿了。
不如真心,彻底真心。
自己对如烟,又多了一份爱慕,一份牵挂,一份敬意,还有一份不舍。
照顾她,不要再问为什么,否则,真的成了那猴那狗。
照顾自己真心爱的人,不必也不要有所求,有所图,期待有所报。
外面是冰天雪地,内心有一团热火,噼啪作响。
“总会有这一天的,如烟,你是我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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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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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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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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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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