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乾像一只斗败后濒死的公鸡一样没精打采地缩在病床上,虽然对外面仿佛救命似的敲门声投去了求救的眼神,但因为顾之谦还坐在前面,在知道了顾之谦那个所谓的秘密后,他对眼前这个年轻人有种莫名的恐惧,并不敢越过他直接应声。
顾之谦原本并不是很在意外面的访客,他慢条斯理地将照片和资料都收好,本来还想再警告李乾两句,但门外传来的声音却打乱了他的节奏。m.χIùmЬ.CǒM
“李乾,你在屋里吗?开门,警察。”
……即使隔着一道门互相看不见,顾之谦也能轻而易举地听出来,那是陆忱的声音。
虽然搬家之后住对门,但侦办春节那个连环杀人案导致陆支队一个月里有大半个月都是直接睡办公室的,所以其实顾之谦跟陆忱已经很长时间没见过了。
顾之谦也没想到,怎么就能这么巧,两个人竟然能在李乾的病房里碰见。
——而且还是在他刚从李乾嘴里知道当年真相的时候。
他给李乾比了一个“别乱说话”的手势,转身看向被拉上窗帘的病房门,闭了闭眼睛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表情,神色如常地走过去,给陆忱开了门。
“……”陆忱在李乾的病房里看见顾之谦的一瞬间都怔住了,“你怎么在这儿??”
顾之谦没说话。
他隔着一道门槛看外面的陆忱,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目光复杂得连自己都难以形容。
陆忱注意到他的反常,皱眉朝病床上的李乾看了一眼,关切道:“顾之谦,你怎么了?为什么来这儿,是他跟你说什么了??”
“……没有,”顾之谦在他的叠声询问中回过神来,他掩饰地笑了一下,眨眼间神色已经与平常并无二致了,“我只是不死心,想来问问他十五年前作证我爸洗钱的事。”
陆忱的目光在他和李乾身上逡巡,“那他……?”
顾之谦苦笑地摇头作答,换了个话题,“你又为什么来?”
“我除了查案子就是查案子,还能为什么?”
“那你查吧,”顾之谦侧身从陆忱身边走了出来,“我先走了。”
顾之谦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向了电梯间,陆忱盯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里,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今天的顾之谦对他格外地冷淡。
陆忱的莫名其妙不足为奇,因为在电梯门关上的一瞬间,顾之谦靠在电梯厢上,几乎是失魂落魄的。
他问当年李乾洗钱的幕后指使,而李乾用讳莫如深的态度对他说出的那个名字……
是陆明渊。
这个答案他有心理准备,但真的听见了这个结果,又突然见到了陆忱,一时之间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才能表现得一如平常。
他后来追问李乾,陆明渊当年为什么要洗钱,但李乾却摇头,说自己当年只是拿了陆明渊的好处替他办事,看要东窗事发的时候一时鬼迷心窍嫁祸给了顾松廷,而事成之后,陆明渊作为报酬,给了他自己集团旗下房地产新项目的装修合同,至此他得到了最原始的财富积累,也实现了工作上的彻底转型。
在以这种方式将承诺的好处都给到位后,陆明渊则在后来以品质不好的说辞,堂而皇之地结束了与翰林装饰的合作。
虽然一切都跟顾之谦查到的事情对得上,但这只是李乾的一面之词,可他来不及更多地分辨李乾所言的真假,陆忱就已经到了。
顾之谦魂不守舍地下了电梯,从一楼药局穿过朝外面走,他与等待拿药的患者摩肩擦踵,在人群的包围间,仿佛是本能般地隐约捕捉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他下意识地抬头去找,可是那种熟悉感就像是一瞬走神之后的错觉一样,转头又消失不见了。
顾之谦很少会有这样的时候,一时之间摸不准是不是自己神思不定的错觉,但这边人实在太多了,他叹了口气,还是朝门诊楼外面走去。
他拉开一辆正在排队等活的出租车的后门,敲了敲副驾的车窗,“师傅,沙坨镇去不去?”
这是个大活儿,原本昏昏欲睡的司机猛地来了精神,他打开了门锁,一把推开了副驾的车门,“去,上车!”
同一时间,陆忱站在医院门诊楼上十六层的单人病房里,看着楼下的人群熙攘,车水马龙,又从玻璃的倒影里看向拘谨地坐在病床上的李乾,“李俊琪出事后,你一直在医院住着了?高血压需要住快两个月的院?”
“陆支队,您看看我现在,”李乾如今看着陆忱,再也不是当初第一次见时看海东地产少东家的那种看财神的眼神了,他莫名地对陆忱有些畏惧,因此扯过被子搭在了身上,“我要能回家早就回家了,有哪个好人愿意一直在医院住着的?”
“我上次来找你,你说你不知道颜子明记录的那些李俊琪经常出入的场所,但后来我们在射箭馆楼上找到了他被害的事发地点。”
陆忱从窗边转过身来,“我今天过来是想问你,当初他被颜子明从楼上扔下来,你和你妻子去认领尸体的时候,坐在台阶上曾自言自语过的一句‘都是报应’,到底是什么意思?”
李乾看着被子的目光颤了一下,“……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吗?我不记得了。”
陆忱凉凉地看着他,绕过单人病床,坐在了方才顾之谦坐着的那把椅子上,轻描淡写地警告:“李乾。”
李乾不敢看他,低着头嗫嚅,“如果……如果我真的说过……那大概、大概也是觉得冤枉吧……”
“冤枉什么?”
“已经这么久了,你们尸检是不是都已经检过好几轮了?那应该也已经知道了吧,我儿子是超雄综合征……”
陆忱并没有表现出任何诧异,只平静地点头,“我知道。”
“儿子是超雄,女儿又是自闭症,”李乾痛苦地捂住了脸,“我不知道到底造了什么孽,生了两个孩子,两个孩子都是这样。但陆支队,您家老爷子也是做生意的,您应该也知道,水至清则无鱼,这世上就没有绝对干干净净的生意。”
陆忱沉下脸,眯眼盯着他,“你什么意思?”
“我没有冒犯的意思,”李乾痛苦地搓了搓脸,他放下手,苦笑地解释,“只是在说我自己,这些年干装修的买卖,不说违法,亏心的事肯定干过,所以我有时候一直在想,两个孩子这样,是不是都是我的报应……”
陆忱盯着他,分辨着他话中的真假,半晌后他问道:“你爱人收拾李俊琪遗物的时候,发现他放在阁楼上的那台笔记本电脑不见了。”
他顿了顿,看着鹌鹑式的不敢抬头的李乾,干脆掐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与自己对视,而后问道:“你后来见过那台电脑吗?”
“你知道说假话的后果。”陆忱赶在李乾开口分辨前打断了他,淡声说出了结论,“对你而言,并不是我们找不到凶手不能破案,而是你儿子的死不瞑目。”
李乾猛地抬头,他那双仿佛蒙了一层铁锈似的眼睛忽然红了,半晌后,他痛苦而绝望地闭上眼,别开头,借此遮掩了自己落泪的狼狈,哽咽道:“可我真的不知道……刘颖打电话来也没说,如果不是你来告诉我,我甚至不知道那台电脑不见了。”
一个父亲在痛失爱子后的痛苦做不出假,陆忱从李乾的病房里出来,唏嘘地叹了口气。
刘颖说李俊琪最后那天出门前没有带电脑走,可如果真如自己猜测一般,那台电脑就是砸死李俊琪的凶器的话,那么放在家里的电脑是怎么落到凶手手里的?
如果李乾很的没动过,那刘颖……
陆忱边想边往电梯走,他在电梯里按了个“4”,心里琢磨着与刘颖打交道的这几次,半晌后,又兀自地摇了摇头,在心里面否掉了这个没谱儿的猜测。
反正都是来一趟市医院,之前查到的霍城母亲的就医信息都是在这里,陆忱也就干脆把这件事一起办了。
他去了一趟四楼的医保科,亮了证件,从里面调出了谭咏颐的挂号信息,发现谭咏颐在市院的主要挂号记录一直有两项,一个是眼科,一个是耳鼻喉科,她每次挂号都是一起挂两个科室,然后同一天看完。
医保科的主任一边戴着眼镜给他打印谭咏颐在医院预留的住址和联系方式,一边看着电脑上显示的挂号记录,看到最后一项,已经要退休的老主任拍着大腿“诶嘿”了一声。
等结果的陆忱看向他,“怎么了?”
老头儿扶着眼镜又确认了一眼系统上的挂号信息,接着慢吞吞地说道:“我看老太太已经七十多了,而且系统的病案上写的是失明和失聪……她最近大半年的就医诉求写的都是开药。一般这种情况,基本是家里子女代老人过来,拿了药就走的。”
陆忱愣了一下。
他先前挖门盗洞地查有关霍城的资料,只知道谭咏颐丈夫霍丰服用致幻剂跳楼身亡后伤心过度患上了眼疾,没想到十五年过去,竟然已经发展到了眼盲耳聋的地步……
“然后我看着她这个挂号信息……”
医保科的老爷子一板一眼地说话,语速慢吞吞的,陆忱等了半天没等到结论,实在受不了地催促,“挂号信息,然后呢?”
“‘她’刚挂了今天早上眼科和耳鼻喉科的号啊,我查了一下系统里的付款和取药记录,‘她’十五分钟之前刚取了药,应该是才走。”老爷子说着,又推了推眼镜,在电脑后面抬起头来看向陆忱,“你要是找她的话,才十五分钟,应该走不远,要不你去追追?”
“……”陆忱在心里给老爷子跪了。
他想,如果这位老主任在最开始的时候直截了当地说结果,他现在或许还能尝试着追一下人,但现在,十五分钟过去,医院外面四通八达,又让他往哪里追人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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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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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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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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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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