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距离感受尸爆现场的情况多少有点惨烈,饶是市局刑侦这群见惯了各种命案现场的糙汉们也吃不消,好在局里之前为了方便熬夜办案的同志们,给他们在二楼的独立卫生间里装了个小热水器,他们排队去洗了个战斗澡,陆忱最后一个去,刚回办公室,最先洗完的江白已经把一份整理打印的文件放在了他桌上。
“我刚才去了一趟技术组,他们把段刚的手机解锁了,查了短信、邮箱、图库和社交软件,多数是生意上的往来和日常拍照截图,没有什么异常。”江白说:“接打记录里有不少没备注的陌生号码,他们查了号主信息,但跟段刚的具体关系还得摸排了之后才知道,他是做保健品生意的,社会关系比较复杂,得仔细筛一遍。”
陆忱听着江白的汇报,一边单手翻开了那份薄薄的资料,一边扯过搭在抽屉拉手上的毛巾胡乱地擦头发。
——除了江白说的这些之外,资料上还有关于段刚的基本信息。
江白话音落下的同时,他也已经把这份资料快速地过了一遍。
基本已经把指甲剪秃了的手指在段刚的婚史上面点了点,陆忱所有所思,“离异的?”
“对,有个6岁的女儿,跟着他前妻过。”江白说着叹了口气,“所以现在这事儿,只能先通知他父母了。”
“又一个白发人送黑发人。”陆忱唏嘘地看着资料里段刚的那张黑白打印的证件照,“明天一早再给他家里打电话吧。”
江白点点头,“就医记录也得明天了,医保局也放假呢,总不能让人家跟我们似的二十四小时随叫随到。”
额角还有水珠往下淌呢,但陆忱已经懒得再擦了,他把毛巾扔在了桌上,大狗抖毛似的随便抬手在依旧沾满水汽的头发上扒拉了几下,“明天你催一下,不行让段局去刷脸。”
“你都转正了,刷你的就行了,”刚回办公室的韩向阳听了陆忱的话,扒着他办公室的门,探头进来插了一句,“段局的脸值钱着呢,回头儿再让你刷掉价了,当心他把假发糊你脸上。”
“滚你大爷。”
陆忱随手抓起旁边的半盒烟朝韩向阳脑袋砸过去,被那小子抬手轻而易举地抓住了,“谢谢老板!”
陆忱:“叫爸爸。”
韩向阳扒在门上跟陆忱现场表演了一个糙汉卖萌,“你要是给我换张跟你一样的办公桌,让我叫你爷爷也行。”
陆忱冷笑,“做梦。”
陆忱的办公室跟侦查的大办公室在一起,是最左边靠墙用毛玻璃隔出来的一个小单间,地方不大,但他自己花钱添了不少东西,经常是加班后直接睡办公室的,其中最让韩向阳眼馋的,就是角落里单独放着的那个午睡办公桌。
上面是个中规中矩的小桌子,被陆忱摞了不少书报杂志,下面假模假式的双开柜门里面其实藏了个单人的折叠床,往外拉出来,正好勉强够成年男性躺在上面打盹儿。xǐυmь.℃òm
一边捏着烟盒一边骂陆忱资本主义的韩向阳被江白拉走了,坐在自己位置上正在回消息的安屿,看韩向阳一脸悲愤地瘫在了办公椅上,一时之间哭笑不得,话却是对陆忱说的:“队长,段局刚才回复了,说新法医明天八点到岗。”
陆忱抓住了重点,他又看了一眼手表,“刚才?凌晨四点??”
陆忱怕外面听不见,声如洪钟地喊,连带着平常说话温吞的安屿也不由自主地提高了音量,“说是昨晚一直联系不上新法医,这也是新法医刚回的他。”
江白到热水器前面给自己接了杯热水,闻言咋舌,“咱新法医这作息有点牛逼啊。”
“管他呢,一切早上再说,现在睡觉!”陆忱把他资本主义的小床拉了出来,说话间一巴掌拍灭了他办公室的灯,“欸,你们要是想回家也行啊。”
“回个屁,你看看现在都几点了?再过一会儿天安门都要升国旗了!”
在工位上窝得浑身难受的韩向阳终于找到了diss他们队长的机会,而被谴责的陆队从柜子的小夹层里拿出了午睡毯,躺在床上没溜儿地吹了一声口哨。
………………
…………
可能是睡前不做人的报应,为了给日后还要仰仗的新同事留个好印象,当特意早起半个小时、洗澡换衣服又去食堂吃了个早饭的陆忱,以良好的形象和抖擞的精神来到尸检科看见新法医的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眼睛和脑子都出了毛病。
他站在尸检科主任办公室门口,看着里面那个刚把一只瘪瘪的手提包放在桌上的人,提了半口气,尚怀一丝侥幸地问一路把人从门禁接进了法医楼的周筱雅:“……你们新主任呢?”
陆忱虽然平时嬉皮笑脸,但他工作板起脸疯起来的时候其实挺吓人的,以前都是蒋老跟他对接,周筱雅与他接触得有限,到现在都多多少少有点怕他。他一问这话,周筱雅也蒙了,朝新法医那边指了指,她答得磕磕绊绊,“这……这就是我们新主任,姓、姓沈。”
很好。
陆忱用舌尖狠狠地舔了舔牙,把最后一点希望破灭之后遽然腾起的火气勉强压了下去。
他一声不吭,盯穷凶极恶犯罪分子似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了新法医身上,周筱雅被他莫名逼仄的气压吓得心脏狂跳,奈何新来的法医在他这样的眼神里,竟然挑眉笑了起来。
他习惯性地扶了一下鼻梁上架着的无框眼镜,似笑非笑地上前,仿佛没有感受到陆忱的杀气,泰然自若地率先朝陆忱伸出了手,“你好,沈术。”
陆忱眯起眼睛,冷笑着抬起了手。
“啪”的一声,把旁边的周筱雅吓了个哆嗦。
她震惊地看着跟新科长握手的陆忱,觉得他不像是在握手,更像是跟沈术击了个掌——还是敌人之间下战书约生死的那种。
周筱雅被这种诡异的气氛激得头皮发麻,她很怕大清早不知道为什么就抽风的陆忱把他们的新法医吓跑了,在旁边猜测着陆忱可能抽风的原因,赶忙嗫嚅地解释:“那个……那个什么陆队,虽然我们新科长还没办入职手续,但我问过人事了,等过完节之后再补办就可以。”
陆忱握着沈术的手不撒手,好像没听见周筱雅的话,只盯着沈术咬牙切齿,“你——不该给老子个解释吗?”
陆忱的手劲儿太大了,沈术因为疼而微微皱眉,嘴角谈笑风生的笑容维持不下去了,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你再用力点手骨就被你捏碎了。”
陆忱冷哼,“你是糖稀画出来的吗?碰一下就折?”
他虽然嘴里没一句好话,但看着眼前苍白瘦削的人,还是有气难平地放开了手。
旁边战战兢兢的周筱雅听着他们说话,这会儿终于回过味来,惊讶得把眼睛都瞪圆了,“你们认识??”
沈术揉了揉被陆忱捏得生疼的手,复又笑了起来,“他是我表哥。”
“……”周筱雅眼睛差点脱框了。
她怎么都没办法把眼前有点苍白病态的清瘦帅哥,跟牲口似的陆支队联系在一起,原地石化中,她听见沈术温声请自己离开,“不好意思,我能单独跟陆队聊几句吗?”
“哦……哦,好!”
周筱雅风中凌乱地点着头跑了,陆忱被沈术的一声“表哥”勉强压住了火气,他回手把门关上,转头拧着眉毛打量着这个空降到肃州市局的人,“你什么时候调东江来的??”
东江是肃州所在省份的名称,沈术本科和硕士读的都是法医专业,读博的时候转读了刑侦——虽然学霸择业自由,他现在重操旧业做回法医一点毛病都没有,但这件事的根本问题在于,他家在西南那边距离肃州千里之外的惠安省,他进修回来后原本的工作单位也是那边的省厅,这怎么就忽然一点消息没有地调到这边来了??
“三个月前,”沈术知道陆忱的怒气值都点在了哪里,他在这间新办公室里一点不认生地拉过来了一把椅子,自己则靠在了办公桌边上,“你要不坐下说?”
陆忱皮笑肉不笑地勾勾嘴角,“你站着我坐着,我矮你半个身位,咱俩到底谁审谁啊?”
沈术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
他环抱着手臂,倚在办公桌上的姿势很悠闲,无框镜片将他的脸色映得更加清冷,大概是人瘦显身高的缘故,他跟陆忱相对而立,看上去竟然跟快有一米九的陆忱差不多似的,只是身上没有陆队那样鲜活的烟火气,他像是从雪山上一路走来,茕茕孑立,即使身上穿着厚实的毛衫和暖色的休闲西装,看上去仍旧单薄清冷。
在今年过年之前,陆忱已经有两年没见过他了,但两年前的沈术不是这样的,他曾经也鲜活而热情,虽然一直是偏瘦体型,但身体底子很好,不会像现在这样,不仅整个人的气质变了,连身体也虚不受补,连脸色都病态苍白。
陆忱不知道沈术博士毕业后出国进修的那两年到底经历了什么,他问过,但沈术不说,他也不想刨根究底,除了审口供,他对别人的隐私没有兴趣,哪怕这个人是他的表兄弟。
但沈术不肯坦白他出国的那两年,和他为什么回了东江省都没跟家里打个招呼——这特么是两码事。
看沈术不说话,陆忱也环抱着手臂,用舌尖顶了顶腮帮,嘴里不留德地挖苦,“怎么着,什么时候大禹成你偶像了,学他三过家门而不入?回头儿你要是粉上了哪吒,我们可去哪儿给你找条龙呢?”
沈术:“……”
看沈术不说话了,陆忱一时收了他阴阳怪气的神通,用一句当哥哥的质问收了口,“你知不知道老爷子整天念叨你?回东江来,都到家门口了,都不知道跟我们说一声吗?”
沈术的妈和陆忱的爸是一个祖宗,陆明渊是沈术的亲外公,今天这事儿沈术知道是自己理亏,一声不吭地等陆忱把火撒得差不多了,才叹了口气。
“过年回来那会儿,外公非说我瘦,大过年把他愁得不行,刚调来东江的时候,我本来想着到这边吃胖一点再回去的,谁知道先水土不服病了一场。”他跟陆忱解释:“后来你们局里缺法医,跟省厅要人,但法医那边没有谁愿意往市里面下沉的,我休病假回去听说了之后想着正好你和外公都在肃州,就自告奋勇了。”
陆忱余怒未消:“我们节前就都知道新法医要来了,你嘴倒是够严实的。”
“讲道理,我本来是打算过两天直接回家跟你们说的,那谁能知道你们这突然就有案子了?”沈术说到这里倒是理直气壮了起来,“你也知道我身体不好习惯早睡,四点那会儿我起来上厕所才看见段局给发的消息——今天早上四点!你让我还上哪再找机会跟你坦白从宽去?”
“破烂儿身体也不知道你是怎么作的!”沈术解释完,陆忱算是勉强消了气,但转念一想,还是瞪他,“当年非得出那个国干什么去,我告诉你,要不是你当年——”
“欸,你少说我两句。”一直跟他有来有往的沈术忽然打断了他,左眉梢旁边,借着眼镜腿和碎发遮挡的一道浅浅的疤痕因为他挑眉的动作微微拉长,在遮掩下悄悄露出端倪,“你不是尸检遇上难题了吗?还检不检了?”
陆忱看着他,没说话,泄愤地一把拉开了门。
他往外一偏头,示意沈术跟他走,嘴角一勾,话里就带了几分戏谑,“走吧,当哥哥的也考考你功课。”
“别以为没风就不会闪了舌头。”沈术揶揄地回敬回去,率先出了门。
他从身边经过的时候,陆忱眯起眼幽深的目光落在了表弟眉梢的疤痕上。
陆忱干一线刑警这么多年,也算是身经百战,他认得出来——
那不是普通的伤疤,那是弹痕留下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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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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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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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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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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