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医楼后院最北角的几间联排平房是市局的解剖中心，陆忱带着沈术过去的时候，吕彭彭把手里刚拿到的检测报告递给了新领导。
大概是在这边等他们来的时候，已经在周筱雅嘴里听过了陆忱与新科长之间那惊悚的亲属关系，吕彭彭简单地做了个自我介绍，说话的重点直接落到了报告结果上：“尸体血液里除乙醇外，还检出了大量的苯二氮䓬类药物残留，另外昨天从现场带回来的香槟酒瓶和酒杯中也检测出了相同成分药物。”
市局这边的法医楼主要分了法医和物鉴两个部门，合在一起在大门旁边挂牌叫了“法医鉴定中心”。
相比于法医中心的法医尸检科和法医鉴定科这两年都有点人才凋敝的状态，物鉴中心那边热闹不少，因为物证鉴定、痕迹检测、药物化验和文书鉴定之类零零总总的小项都归物鉴管，他们人力充足，出结果也快。
解剖中心这边在平时除了法医尸检和做实验，基本都不会有什么人来，赶上节假日的大清早，后院这边就更显冷清。
沈术跟着他们沿着平房空旷的走廊一路往里走，旁边吕彭彭的汇报声几乎跟着他们的脚步声一起，都在格外安静的走廊里荡出了回音。
“苯二氮䓬类药物？”沈术边走边翻药物化验的报告，一时没说话，倒是在前面领路的陆忱闻言回头朝吕彭彭看了一眼，“安眠药？”
“对，”吕彭彭点头，而后又为难地抿了抿嘴唇，“但是……因为目前造成死者死亡的潜在因素较多，没有排除之前，我们没办法靠这个判定是他杀还是自杀。”
废话能不能不说？我当然知道没办法靠这个判断。
陆忱对昨晚上吕彭彭和周筱雅的菜鸡表现余怒未消，这会儿再听这话就想骂人，但毕竟他俩不是自己的人，旁边还有个莫名其妙成了同僚的倒霉弟弟，他多少还想维护下自己在工作中的形象，勉强把到了嘴边的阴阳怪气咽了回去。
吕彭彭被陆忱的眼神杀了一次，补救似的摸了摸鼻子，“科长，尸体我已经送到解剖室了，因为在循环的温泉水中浸泡了超过二十四小时，已经同时发生了自身溶解和外界溶解，我和小雅之前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昨天对尸体做初步尸检时处理不得当，还发生了尸爆……结果这一爆，我们更处理不了了……”
“肃州这个季节昼夜温差大，人又泡在温泉里，将尸体从水里捞出来的时候冷热交替，尸温改变造成内部腐败气体迅速膨胀——这种情况换谁都没法避免，你们不用自责。”
周筱雅和吕彭彭对视一眼，眼睛都亮了起来，“所以不是因为我们太菜的关系吗科长？？”
“即便当时没事，将尸体运送回局里的过程中尸爆也会发生。”沈术语气笃定，他把药物检测的报告朝后递回给吕彭彭，顺势看了后面两个小孩儿一眼，“还有不用叫我科长，我不习惯，叫沈哥就行。”
听沈术一席话，吕彭彭和周筱雅顿时觉得自己在市局的后半生有了依靠，两个人从善如流地应了一声，齐刷刷地改了口：“好嘞沈哥！”
看表弟迅速得到认可，并利用自己的黑脸顺势收买了人心的陆忱：“……”
顺着平房的走廊一路走到底就是解剖室，它的左边是冷冻室，右边是更衣室，左右都各有一个密封门与之相连，方便从冷冻室运尸体到解剖台，也方便法医们从更衣室穿了防护服经过喷淋消毒之后直接进去解剖。
解剖室朝走廊的这一侧是一整面的透明玻璃，留在外面没进去的陆忱隔着玻璃看换上了防护服、戴了口罩和手套的沈术从隔壁进去，一时之间心里五味杂陈。
他见过太多的死亡，早就对各种各样状态的尸体都见怪不怪了，哪怕段刚的尸体已经不成人样了，从昨天的现场到今天的解剖台，他始终没有什么恐惧和抵触的情绪，有的只是唏嘘和怜悯。
但现在沈术上了解剖台，直面那样一具已经开了花的尸体，虽说他只比沈术大了两岁，从小到大既没尽过什么当哥哥的义务，也没有过什么当哥哥的自觉，但鉴于他特别喜欢跟沈术以长自居的尿性，这会儿再看他表弟，就有点舍不得了。
怎么说呢……虽然他觉得这种形容不太贴切，但此刻的心情确实就像是看着自家象牙塔里的小破孩儿被送上了战场，突然见识到了尸山血海的残忍似的，多多少少让他有点难受。
然而就在他有点难受的复杂目光注视下，在负责摄像的吕彭彭和负责记录的周筱雅的围观里，他们家这个“象牙塔里的小破孩儿”手起刀落，干净利落地切开了尸体的胸腔，熟练地进行分离之后，拿掉了段刚左侧的肋骨——
因为尸体高度腐败以及尸爆的关系，死者体表已经很难辨别有明显特征，而目前在考虑冷热交替造成猝死以及自杀的情况下，也不排除他杀的可能，所以在确认了安眠药成分之后，要通过对心脏的尸检辨别死者是否为急性心肌梗塞，同时也要通过对尸体的硅藻检验来辨别死者是否为溺水死亡。
尸体的胃和肺脏都已经产生了不同程度的溶解，相比之下，心脏的状态要好一些，只是动脉血管也溶解得差不多了。
“死者为左优势型冠状动脉，”沈术观察着尸体心脏周围的情况，重新换了双手套，同时更换了更精细的解剖刀，解剖台上的无影灯将他脸色映得更加冰白，也让下方高度腐败尸体所有的细节都无所遁形，可面对这样一具严重巨人观、眼球和腹腔爆炸、腐败体液在部分器官溶解的胸腔里凝固的花花绿绿颜色的尸体，沈术脸上却只见肃然。
为了方便周筱雅记录，他叙述自己每个动作过程和解剖所见的语速都很慢，他游刃有余地笔样执刀，小心地切开几乎已经不起任何外力的血管，接着刚才的描述低缓地对周筱雅说道：“左冠回旋支内可见破裂斑块，初步判断死者生前冠状动脉左回旋支狭窄已超过75%。”
周筱雅：“急性心梗？”
她笔没停，闻言抬头看了沈术一眼，却不承想被沈术抓住了随口考教，“什么症状？”
“啊？”
“急性心梗，”沈术停了刀，也朝她看了一眼，不急不忙地重复了一遍，“什么症状？”
“啊……”突然被提问的周筱雅莫名有点头皮发麻，被吕彭彭同情地看了一眼，她努力整理了一下思绪，有点忐忑地回答：“死者发病时左心衰竭、生肺水肿，尸检可见冠状动脉血栓斑块造成的内腔狭窄，灌流区域存在梗死巢或纤维化巢。”
沈术点点头，“所以虽然尸爆无法避免，但解剖尸体确认死者是否存在心梗猝死可能，你是可以做到的。”
沈术的声音不带指责，然而他只是平淡地陈述事实，却让周筱雅尴尬地红了脸，“我……”
说话间沈术轻车熟路地解剖了尸体的心脏，在周筱雅试图解释前打断了她。
他做了手部消毒，又换了一副新的手套，观察着尸体的情况，绕了半圈，从尸体的左侧来到了解剖台的右边。
解剖室不大，吕彭彭就在离他不远的位置，他在尸体腰部站定的时候，瞥了正在心里默默给队友点蜡的男生一眼，忽然就叫了他一声：“吕彭彭。”
吕彭彭一激灵，差点下意识地喊了声“到”。
“哎……哎！”他忙不迭地答应一声，就听见沈术又问他：“你们不做硅藻检验的原因是什么？”
“因为……”吕彭彭紧张地咽了口吐沫，在弥漫着诡异尸体气味儿的解剖室里，磕磕绊绊地回答：“因为硅藻检验的先决条件是检材没有被污染，但是段刚这情况……”
——段刚这情况，溶解的溶解，爆炸的爆炸，腐败的腐败，哪还有什么“未被污染”这一说。
吕彭彭和周筱雅这会儿都不觉得新科长和善好相处了，两个人被沈术问得一起大气不敢喘，一方面是怕新领导嫌弃他们没用，另一方面也是自己觉得自己是真的没用。
吕彭彭后面憋在嘴里的解释不敢跟沈术说，沈术观察着旁边的解剖工具，从里面挑了一把大一些的解剖刀拿在手里，走到水槽旁，用旁边备着的超纯水把刀冲了一遍。
回来的时候，他平静的目光落在尸体表皮已经部分脱落的股骨处，话却还是跟吕彭彭说的：“你把硅藻检测的原理背一遍我听。”
“……”吕彭彭哭的心都有了，还是硬着头皮背诵道：“如果死者是溺亡，在溺死的过程中，水中硅藻等微生物会随溺液进入呼吸道，之后穿过肺泡毛细血管后会通过肺静脉循环流至左心脏，最后随心脏泵血循环至全身组织器官。”
沈术还是点头，“都包括哪些地方？”
吕彭彭：“全身——各种脏器、血管、还有骨髓等等，都会有残留。”
沈术没再看他了，他聚精会神地专注于手下的动作，刀锋利落地划开了破败的人体组织。
表皮和肌肉被剥离，尸体还算新鲜的股骨暴露在无影灯下，沈术头也不抬，像是没过脑子似的随口追问了吕彭彭一句，“所以现在你觉得，在脏器都被污染的情况下，你能提取的还有哪里？”
吕彭彭再傻，这会儿瞧着沈术的动作也明白了，何况他本来也不傻，他瞪圆了眼睛看着沈术取出段刚的股骨，茅塞顿开的惊诧之下连声音都提高了八度，“骨髓……骨骼？？”
沈术把提取出的股骨，装进了周筱雅赶忙拿过来的盛装检材的专用袋子里，用行动肯定了吕彭彭的话，“如果胸腹腔都被污染，可以取尸体一侧的股骨进行送检。”xiumb.com
解剖室当做外墙的透明玻璃够厚，隔音做得也好，加上沈术说话声音一直不大，始终守在外面的陆忱不知道他们里面说了什么。
他只看到了周筱雅和吕彭彭脸上精彩纷呈的情绪变化，而当周筱雅封上了检材袋，这场尸检宣布告一段落、沈术朝他转过身来的时候，面对那个一边脱下手套，一边歪头朝他挑了挑眉的表弟，原本难过成老父亲的陆队，忽然又感到欣慰。
那一刻又怎么说呢？
——就好像是“自家象牙塔里的小破孩儿”变成了他真正的战友，能够信任，也值得交付后背。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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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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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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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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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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