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小姐被带走时嘴里仍在说着胡话,毫无体面地被几个官差押送着,模样像个疯子。

  二公子去送了,但不敢出现在宋娇面前,只远远望着,忍不住想象被抓走的人是自己。然后吓出一身冷汗,庆幸自己不是被放弃的那一个,也庆幸宋娇已经疯了,就算在牢里供出他也会被当成是胡话。

  宋府大门再次关闭之后,府内灯火通明。

  宋遥月回到自己的小院子之后,立刻躲进房间里,缩在炭火旁瑟瑟发抖。

  大半夜被叫起来,她实在困得不行,又站在夜风中站了许久,膝盖也再次开始隐隐作痛。

  报复还真是个体力活。

  裴遇和小夭在后面进来,小夭给她倒了一杯热茶,裴遇则在角落里翻出来上次用过的手炉,重新放装好炭火之后塞给她。

  宋遥月打着哆嗦道了声谢,捧着手炉继续瑟瑟发抖。

  裴遇有些无语:“……我是让你暖暖膝盖。”

  她这才反应过来,隔着几层衣物,将手炉放在膝盖上,温度正合适,疼痛也消除了一些。

  “膝盖疼就别站着了,坐下。”

  她又按照裴遇所说,乖乖坐在了一旁的小凳子上。

  小夭疑惑开口:“小姐,怎么你老是被他命令啊……到底谁才是主子?”

  宋遥月一愣,好像确实如此……而且裴遇命令起她来极其自然,她也没感受到一丝一毫的冒犯。

  她放低声音,想避着裴遇:“人家也算半个郎中……当然得听郎中的话了。”

  忽然之间,她听见少年冷哼一声,随即语气凉凉道:“那我让小姐快刀斩乱麻,小姐怎么不听?”

  这人!怎么都这会儿了,还在嫌麻烦啊!

  她也冷哼一声:“你不是说有办法惩治宋培杰,要我相信你吗?”

  裴遇也走了过来,然而没有取暖,只是站在她身后,默默垂眼瞧着火光。

  “宋娇身上的药效在天亮之前就会消失。”

  宋遥月想了想:“京兆尹得等天亮了才会审她吧,所以到时候她就神智清醒了,供词也能被相信了,是这样吗?”

  “小姐觉得她是那种沉得住气的人吗?药效结束之后,她发现自己被关在牢狱里,是会冷静地算计,还是会表现得像个疯子?”

  ……是这个道理。

  宋遥月想了想,说:“既然这个办法行不通,那要不我伪造个证据?”

  “很容易被拆穿。”

  “那怎么办?”

  “我去一趟,教她应该怎么说。”

  她愣住了,又困又累的脑子转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裴遇这是要去教唆嫌犯。而且要在大半夜潜入京兆府的大牢,在狱卒眼皮子底下,教宋娇怎么把自己其他家人拉下水。

  很符合这人以往的行事作风……

  宋遥月忐忑地问:“那……那你打算怎么说?”

  “小姐不必知道,天亮之后会有人来传唤宋培杰的,如果运气好,说不定其他人也会去。”

  她一缩脖子:“那我呢?”

  裴遇被她胆小的模样取悦了,目光里带着一点笑意,答道:“小姐自然可以全身而退。”

  宋遥月不信也得信,思想斗争了一瞬便妥协了。

  点点头:“那你去吧,我相信你的能力。”琇書網

  她说得很委婉,其实是相信裴遇做坏事的能力。

  裴遇听懂了她的委婉,很轻地笑了笑,转身离开了屋子。

  等到人离开了好一会儿,宋遥月才喃喃道:“我怎么觉得……他不像是去教人的?”

  小夭在一旁问:“那是什么?”

  一想到裴遇跨出房门时,裹着屋外寒气的背影,宋遥月就有一种不太美好的猜想。

  这人向来崇尚简单粗暴地解决问题,恐怕没有耐心去教宋娇如何说话。

  她抱着手炉缩成了一团。

  *

  今夜无雪却有风,冷得刺骨。

  京城内夜市都凋零不少,人们不愿出来受冻,更愿意待在家里取暖。

  然而某个小巷深处,一个衣衫单薄的身影伫立在原地,仿佛感受不到温度。

  一道低沉且清冷的嗓音响起:“隐锋,出来。”

  另一个高大且壮实的身影从另一条巷子的暗处绕了出来,脚步悄无声息,单膝跪下,垂首轻唤了一声:“少主。”

  两人都能在黑暗中视物,裴遇的目光不自觉落在了隐锋跪下的那边膝盖。他宋家四小姐那娇气又脆弱的膝盖,差点让自己下属起来,别跪在雪里。

  可转念间才想起,隐锋的身体可结实多了。

  他无声叹了口气,有些烦躁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喃喃道:“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隐锋听得一头雾水,怎么短短一段时日没陪在少主身边,自己愈发听不懂少主说话了?还是说他变得越来越愚钝了?

  他斟酌道:“有什么是属下可以分忧的吗?”

  裴遇抬脚朝他走过来,又径直经过他,头也没转。

  “一把火把宋府给烧了。”

  隐锋一听,想也不想便慷慨答道:“是!”

  少年停住脚步,缓慢转过身去:“这段时间你都做了些什么?”

  隐锋一愣,不明白话题为什么变得这么快,刚才不还在说火烧宋府吗,怎么现在又问这个?

  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回答:“回少主,自从您说不需要属下鬼鬼祟祟守着,属下便每日待在城外驿站里,除了睡觉吃饭,便是练武。”

  裴遇点点头:“怪不得,所以你只长了一身腱子肉,不长脑子,是吗?”

  又被骂了……隐锋不敢反驳,也觉得少主骂得挺对,自己的确是不长脑子只长个儿的人。

  他深深埋下脑袋:“属下知错,请少主降罪。”

  裴遇静默了一会儿,无奈又烦躁:“起来,随我一起。”

  他抬脚朝着京兆府的方向走去,隐锋起身跟了上来,还在疑惑地问:“少主,不是说要去烧宋府吗?”

  罢了,身边人都是傻子这件事,裴遇进入宋府之后便认了。

  他冷冷答道:“不烧宋府,去探监。”

  *

  京兆府牢狱内,一片黑暗之中只有几支火把的光幽幽跳动。

  三个值夜的狱卒正聚在靠近入口的地方,围着一张桌子玩叶子牌。夜里难熬,不做点其他事情容易困,这会儿已经到了后半夜,即使玩儿着牌三人也有些昏昏欲睡。

  突然直接,一阵阴风从楼梯那里吹了进来。

  坐在风口处的那人情不自禁打了个冷颤,奇怪道:“外面的风怎么还拐着弯儿吹到这里来了,真冷。”

  其他两人都取笑他,说他是输钱输多了,头皮发凉。

  “去去去。”

  这人自己也没当一回事儿,又打了一局。三人却陆陆续续闻到了一股莫名的幽香,说不出来的味道,带点儿苦,让人想起了药味。

  三人困得眼皮直往下耷拉,不受控制一般,不多时便纷纷栽倒在了桌上。

  从台阶上从容走下来一位少年,身后跟着一个五大三粗的青年。

  “你在这儿守着。”裴遇简单吩咐完之后,便走进了牢狱深处。

  因牢狱建在地下,比上面更为潮湿阴冷,寒意透过衣物直接贴在人的皮肤上,往骨子里钻。

  一路上半数牢房都关着人,不过全被那股奇异的香给迷晕了。

  裴遇闲庭信步地走了一段,最终停在了其中一间平平无奇的牢房跟前。

  手轻轻一抬,门口的火把便突然熄灭了。

  少年掂了掂门上挂着的铁链,叮叮咣啷的响声在空荡的牢狱中回荡。裴遇一松手,铁链撞在了栏杆上,这一声不小的动静将里面的人直接给震醒了。

  宋娇一个弹坐从干草堆里爬了起来,衣身上弄了不少泥污,头发也全都披散下来,将那张脸都挡住了大半。

  出神般呆滞了片刻,宋娇的神情突然活了过来。不再像之前那样疯疯癫癫,仿佛终于找回了理智,茫然地环顾四周,似乎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这是哪儿……”

  “京兆府,牢狱。”

  宋娇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凝神看去,才发现栏杆外面一直站着一个人。

  可是四下太过黑暗,外面走廊上虽然有些微光亮,这人却背对着那些光,让她完全看不清楚。不说五官了,就连穿的什么衣裳她都看不见。

  “你是谁?”宋娇警戒问道。

  裴遇没有回答,只说:“你被家人放弃了。”

  话音一落,宋娇这才逐渐回想起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

  虽然她那会儿疯疯癫癫的,可是记忆仍旧留存了下来。现在她也能清楚地回忆起自己是如何被父亲推出来,替二哥顶罪的。

  一股怒意涌上心头。

  凭什么……凭什么?!明明是宋培杰和她一起杀的人,凭什么他能全身而退!

  宋娇恨得牙痒痒,可是身上的冷和痛让她又冷静下来。

  这人是谁……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想做什么?

  从小被宋柄耳濡目染,宋娇也知道家丑不可外扬,就算她现在再恨再不甘心,也不能在外人面前说什么。

  她冷冷道:“与你何关?”

  “是与我没什么关系,”那人语气淡漠,“可若是你不把握此次机会,等到天一亮,圣旨一下,便是死路一条了。”

  宋娇愣住了:“圣旨……怎么会和圣旨扯上关系?”

  “瑞王今日来了宋府,此事难免传到皇帝老儿那里,你杀人加之弑父未果,证据确凿,兴许会被判斩。”

  每说一句话,宋娇心里就沉了一分。

  她如论如何也没想到,从来无法接近的皇家贵胄,竟然会以这种方式和自己产生联系……判斩,可她如今尚未出阁!活了这么些年便要到头了吗?

  宋娇愈发惶恐,下意识为自己找出路:“母亲会想办法救我的……她会劝父亲三思,到时候只要他们出面作证我没有杀人,我就不会有事的!”

  “是吗?可今夜宋夫人始终未出门一步。”

  宋娇仿佛被敲了一个闷棍。

  母亲……母亲是最爱她的人,不可能也像其他人一样放弃她的!

  “除了你,她还有两个儿女。”

  外面那人适时开口,戳破了她最后一丝侥幸。

  裴遇静静看着,虽然感到甚是无聊,却还是不得不留下来,替宋遥月处理这件事。

  他忍下不耐烦,又说:“按我说的来做,宋培杰会变成你的替死鬼。”

  此话一出,宋娇忽地愣在原地。

  “你说什么?我为什么要信你?”

  裴遇耐心告罄,但表面上依然不动声色,他抬手招了招,像是在招一条小猫小狗。

  “你过来。”

  宋娇出于恐惧,又或是出于被未知的利益蛊惑,犹豫片刻之后还是走了过来,站在栏杆里面。

  不等宋娇用探究的目光看清他的脸,裴遇便忽地出手了。

  伸出一只手,穿过栏杆,放在了宋娇的肩膀上。

  “你……”

  宋娇还没有反应过来这是做什么,就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往下压,膝盖一软,不得不扑通一声跪在了地面。

  双膝重重砸在坚硬又冰冷的地面上,痛得她一下子就眼含泪水,连挣扎的力气都没了。

  肩上那只手依然在持续发力,五指仿佛快捏断她的骨头一般。她试着抬手去扯,然而手刚举起来,就听见对方用冰冷的语气开口。

  “想反抗?这只手会被我扯下来,扔出去喂狗。”

  宋娇刚才就出了一身冷汗,这会儿更是被吓得开始瑟瑟发抖,跪在乱糟糟的牢房里叫天天不应。

  她害怕这人说到做到,只好放下了手。

  “若是还不服气,你的膝盖也会被压碎的。”

  不知道为什么,这人说到膝盖压碎的时候,语气有一种莫名的愉悦,让她很不舒服。

  脑子里一瞬间闪过了什么东西,可她没能抓住,而且这人的嗓音也有些许耳熟,但无论如何她都想不起来。

  她服软了,害怕地回答道:“我服气……不反抗了……”

  那人的声音如同鬼魅,又问:“那你现在信我说的话了吗?”

  宋娇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被吓得流出了眼泪,这会儿带着哭腔回答:“我信!我相信!”

  那人似乎很厌烦地收回了手,从袖口里拿出来一张帕子,仔仔细细地擦拭着刚才按住她肩膀的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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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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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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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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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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