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堆出来的富贵都被掩盖在了黑暗之中,而屋子内有一人正一动不动坐在床榻上,披头散发。
宋娇已经两日未曾入睡过了,刚才她躺在床上,实在熬不住,略微迷糊了一会儿。突然听见一声轻响,她猛地坐起身来,适应了黑暗的眼睛却没看见屋子里有任何异样。
又是她疑神疑鬼了。
那日发生的事情在她脑中重现了无数遍,她几乎将宋遥月的每个表情、每句话都刻在了心里,然而依然想不通为何自己才是败了的那一个。
这两日她被禁足,手底下的婢女和小厮也跟着她一起被关在碧晖阁里。父亲和母亲都没来看过她,外面的消息也传不进来。
宋娇不知道父亲打算如何处置自己,但她也明白,弑父的罪名扣在头上,就算不死也会脱层皮。
从一开始恨得牙痒痒,到现在,宋娇已经能平静地愤怒了。
“翠莺。”她叫了一声,因为太久没说话也没进食,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在外间候着的贴身婢女盘坐在地面,正靠着墙昏昏欲睡,一听见声音连忙起身。摸黑绕过屏风,轻声问:“小姐要喝水吗?”
“你收拾东西,我们逃出去。”
黑暗里传来一声轻响,是翠莺不小心撞到了桌角。
“小……小姐,我们逃不出去的,外面很多人守着……”翠莺磕磕绊绊地说,“而且小姐一旦走了,就是真的没有活路了……老爷不会忍心对您太严厉的,小姐留在宋府尚有生机,逃走的话就要背负一辈子的罪名东躲西藏。”
“那还有别的办法让我顺理成章离开这里吗?”宋娇的声音愈发崩溃,“我不想再被关在这里等待死期了!谁知道那贱人还会做什么置我于死地!”
翠莺见不得自家小姐这么难受,她连忙点亮一盏油灯,端着走到床榻边。豆大的灯光映出了宋娇憔悴不已的面容,前两日还容光焕发的宋家三小姐如今不人不鬼的,眼神空洞。
她忍不住劝道:“小姐……您冷静一些……”
那双空洞的眼睛突然转向她:“你说,是不是报应?”
翠莺心里一惊,连忙伸出手捂住三小姐的嘴:“说不得啊小姐!”
这件事早烂在她们肚子里,要是这件事也被捅出来,那三小姐就真的一线生机也没有了。
宋娇一把扯下翠莺的手掌,疯魔似的说:“那个贱人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她以前就是个只会默默受气的贱蹄子,从来不敢这么对我的,一定是她知道了真相受了刺激,想要把我弄死!”
“别再说了小姐!”翠莺吓得发抖,“隔墙有耳,外面的人听见了会向老爷告状的!”
这句话总算让宋娇冷静了一点,紧绷的身体略微放松下来。
“那真的要坐以待毙吗?”宋娇沉默片刻后突然问,“你今天去探听消息了吗?”
翠莺摇摇头:“奴婢试过许多次了,买通不了,老爷似乎还没消气呢,那些下人也惯会见风使舵的。”
“二哥呢!”宋娇问,“二哥来找过我吗?我们想办法联系上他,让他帮忙在父亲面前说说好话。”
宋娇说完之后自己也突然反应过来,宋培杰是他们三个孩子里最自私的,她现在出事了,二哥一定躲得远远的,以免被牵连。可是当年那件事,明明是他们一起做的……
“二公子想来是……”翠莺也不好明说。
“还有大姐,大姐一定会想办法的,若是我和母亲真的出事,她在婆家的日子也不好过……所以她一定会想办法帮我的。”
宋娇喃喃着,视野里看见香炉的烟袅袅上升,心里忽地一阵烦躁。
“怪闷的,把那香灭了。”
*
宋婉一开始听闻三妹出事还不信,直到被婆母叫去问话,她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当日被事情牵绊着,不好回宋家,她只能先往宋府递了消息,婢女回来后却说不止三小姐,就连主母也被禁足了,消息完全递不进去。
她没办法,在第二日傍晚偷偷回了宋府。
一出门便知道此事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那些言论让她几乎抬不起头,做贼似在从宋府角门下了马车,直奔着父亲的院子去。
听闻父亲近日来身体愈发不好,那日还被三妹气得不轻,因此她带了不少补品,想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急切。至少看着不全是为了母亲和三妹回来的,礼数上也尽尽孝。
她正要遣人去端和堂带句话,前面引路的小厮便说:“大小姐有所不知,端和堂如今也无人能进。”
宋婉眉头微蹙:“就连我这个做女儿的,想让人捎句话也不行吗?”
小厮头埋得更深,没答话,意思却不言而喻。
她心里更沉了几分,看来父亲此次是怒火难消了。等她走到书房外面时,很远便听见了父亲的咳嗽声,进屋后更是被吓了一跳,因为父亲的病容实在太显眼。
“来了。”宋柄抬眼略略瞥了她一眼,便垂下眼去,语气波澜不惊的。
宋婉见此情形也不好再开口求情,至少现在不行,她连忙回身接过婢女手中的补品,提着走近。
“父亲可让大夫来看过?”
“看过,药也吃了不少。”
“大夫如何说?”
宋柄冷哼一声:“死不了。”
这句话把宋婉噎着,接不了下文,站在原地进退两难。
早在侯府宴上的荒唐之事传出来时,宋婉就猜测是宋遥月搞的鬼,这次很可能也是。
她原本计划着先回来探听一下父亲的态度,若是还有回转余地,便先央求父亲网开一面,将三妹给放出来。
倘若父亲的态度十分坚决,那她再走另外一条路子,先把宋府那个祸害给送出去,之后黑白是非便容易颠倒多了,其余之事自然好解决。
这样想着,她便试探着开口:“女儿这次回来倒不是因为母亲和三妹之事。”
宋柄一副不相信的样子:“那倒稀奇。”
宋婉腆着脸又说:“前些日子侯府设宴,四妹便让宋家出了名,我想着她从小野惯了,是时候收收心了,便为她寻觅了一个不错的夫家。”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起宋遥月的婚事,宋柄便想起散朝时瑞王对他的取笑。
他脸色更不好看,但隐忍不发。
宋婉一看父亲没出声反驳,便接着说:“是个好人家,虽说家世算不上多好,可那郎君也是读书人,清清白白的。若四妹嫁过去,一是不必受气,二是也能陶养性情。”
宋柄一言不发,在宋婉说完之后,只拿起茶盏喝了口冷茶。
“父亲,你看这婚事……”
“今日散朝之时,瑞王找过我。”宋柄慢慢悠悠地说,“你可知殿下说了些什么吗?”
宋婉不明白话题怎么突然跑到瑞王身上了,但也配合着问:“说了什么?”
“此话我只与你在书房说说,不可外传,以免招惹不必要的祸端。”宋柄一如既往地胆小谨慎,“他说替那些适龄的皇子相看婚配,看上了我们家。”
宋婉一愣:“我们家?三妹吗?”
可说完之后她自己也觉得不妥,三妹如今在外面已经声名狼藉,怎可能看上了她。然而若不是宋娇,那便是……wWW.ΧìǔΜЬ.CǒΜ
宋柄瞥了她一眼:“是你四妹。”
饶是心中有所准备,宋婉的脸色也很不好看。
从小到大她向来不把宋遥月放在眼里,虽然不如三妹那样对宋遥月莫名仇恨,但也无视了这个幺妹的存在。
但现在竟然说……皇家很可能相看上了宋遥月?
这不是狠狠打他们整个宋家的脸吗?
“父亲……”宋婉艰难地问,“下毒一事真的是娇儿做的吗?”
她了解自己这个同母的妹妹,虽然是骄纵了些,可一直对父亲敬爱有加,绝不会做出弑父这种大逆不道之事。
然而宋柄一言不发,只顾着喝茶。
宋婉看见父亲这个态度哪儿还能不明白?看来父亲是要舍弃三妹,保宋遥月了。
她心中一紧,但紧接着想到还有母亲,若她与母亲主动和三妹割席,或许不会受到什么影响。
正准备开口,说将三妹先送出府平息众议时,外头小厮突然着急忙慌来报。
“老爷!不好了!碧晖阁走水了!”
宋柄急火攻心,又咳嗽起来,挥开了下人来扶他的手,强撑道:“把所有人叫起来!我现在就过去!”
*
夜半三更,宋遥月睡得正熟,梦里的大鸡腿让她流连忘返,然而突然一阵异响将她从梦里拉了出来。
不是他们这边,而是远处的骚动。
饶是她这种睡眠不浅的人也被吵醒了,起身掀开床帘往外边望了望,隐约有光亮透过窗纸映了进来。
那光亮不同寻常,竟是火红的。
“起火了吗……”宋遥月睡得迷迷糊糊,揉了揉眼睛,随即听见了敲门声。
小夭在外面喊她:“小姐安心,是碧晖阁那边走水,火势并不严重,离咱们这边还远着。”
宋遥月忽然想起来什么,披上外衣走到门口,打开门之后看见只有小夭一人在外面。
“裴遇呢?”她问。
小夭一愣:“我没去敲他的门,应该是在睡吧。”
白日里他们商量过对策,宋遥月原本打算亲自上阵扮鬼吓唬人,可裴遇说他有法子能让宋娇自乱阵脚。
但宋遥月却没想到这么快就起效了,还以为要过两天呢。
裴遇的房门从里面打开,大半夜的,少年却穿戴整齐,完全不像是从睡梦中被吵醒的。
寒风吹得宋遥月打了个抖,眼睁睁看着裴遇朝她走过来,在夜色下多了些危险的意味。
她还没开口,裴遇就像预料到一般,说:“我习惯和衣而睡了,除去刚被小姐捡回来那几日,那会儿小姐硬要扒了衣裳给我换药。”
宋遥月小脸一红:“你……你血口喷人!我什么时候扒你衣裳了!再敢污蔑我,我……我揍你!”
虽然她的确扒过,不过那都是为了换药,怎么从裴遇口中说出来就像她是登徒子一样。
“哦,”裴遇平静地说,“小姐原来是会揍人的,真害怕。”
这语气太欠揍了,宋遥月恨恨地瞪了裴遇一眼,真可惜她打不过,不然就动手了。
一旁的小夭忽然咳嗽两声,为什么她感觉小姐和裴遇关系越来越好了?
“小姐……现在要怎么做?”小夭问道。
裴遇说:“应该是心中的鬼被引出来了,我去看看,你们留在院子里。”
“等等!”宋遥月叫住了少年,“万一宋娇耍什么诡计,调虎离山声东击西之类的……”
裴遇有些无奈:“小姐忘了,宋家人都不怎么聪明。”
她一愣,好像是哦。
诶不对,这句话怎么好像把她也骂进去了?!
“裴遇你混蛋!”
她指着少年骂,然而裴遇朝她弓腰行了一礼:“混蛋去给小姐探听情报了。”
说罢飞身上了房顶,转眼就消失在夜色中。
宋遥月不可置信地回头看了看小夭:“他也太过分了吧!”
小夭干笑两声:“小姐,你们好像在打情骂俏。”
她脸一冷,面无表情地反驳:“不可能怎么会你看错了谁会跟他打情骂俏啊。”
那是未来的大佬,宋遥月只是个抱大腿的,而且她才不会跟这种满嘴谎言的人交心。
小夭一脸不相信地看着她:“小姐,你实话实说,是不是图人家长得好看?”
“……长得的确还挺好看的,”宋遥月无法否认这点,但她接着反驳,“但我自己也挺好看啊,我才不图他。”
“小姐真是,”小夭一脸感慨地摇摇头,“对自己有清晰的认知啊。”
没过多久裴遇便回来了,这次还是走的屋顶,站在上面唤了一声“四小姐”。
宋遥月抬头望去,今夜正好没什么云,一道弯月挂在裴遇身后,勾勒出少年挺拔潇洒的轮廓,却照不清那张摄人心魄的脸。
她收了心神,问:“查到什么了?”
“宋娇疯了,”裴遇语气波澜不惊,“宋柄正让人叫你过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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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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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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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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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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