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内平静了两日。

  至少是表面平静。

  主母的端和堂安静得出奇,没闹也没哭。

  碧晖阁的三小姐被关了禁闭,只待宋老爷下令处置。不知哪儿的风声传开,说要把三小姐逐出宋府的门,从族谱上除名。还有更温和一些的传言,说要送三小姐去京郊庵里带发修行,佛前悔过。

  这两个流言传到宋遥月耳朵里时,她相当平静。

  只是第二种说法挺可笑的,说什么佛前悔过,这家人平日里行事从来都不心慈手软,也没念过一点善哉善哉,如今倒是想起佛祖菩萨来,想要借人家的光洗脱洗脱罪名。

  彼时裴遇正在安安静静磨墨,小夭守在炭炉旁绣来年开春的衣衫花样,而宋遥月咬着笔杆发呆。

  “墨快滴下来了。”裴遇出声提醒。

  她突然惊醒,赶紧挪开手,笔尖的那滴墨却已经滴在了纸上,晕开一团。

  白画了!

  宋遥月懊恼地把笔重重放在笔搁上,往椅背一靠:“不画了不画了!”

  裴遇却没停止研墨,连眼皮也没抬:“这幅画刚开始,重新画也不算亏。”

  “没有那状态。”宋遥月手肘撑在桌沿,支着下巴,“调查之事毫无进展,我画画也没心情了。”

  端和堂和碧晖阁都紧闭大门,宋遥月又没有眼线在里面,想要从那两个地方突破是不太可能了。宋府里其他地方更是没有留下任何当年的痕迹,而且她也找不到人打听,毕竟她宋遥月在这府里是人见人踩的存在……

  即使这两日宋娇才是被唾弃得最多的那个,也不能让她的处境有所改变,被看轻还是被看轻。

  裴遇将那幅毁掉的画提溜起来,放至一旁,另外给宋遥月又铺好了新的纸,还贴心地用镇纸压好,将小厮的职责做得滴水不漏。

  小夭也聚精会神地做着针线活,两人没一个搭理她。

  宋遥月不甘心,用笔的另一端戳了戳裴遇的手臂,问:“你就没有一点主意吗?”

  “我只负责替小姐做事,主意应该小姐来拿。”裴遇作的一派低微的模样,实则就是故意不说话。

  “你是不是记仇?”宋遥月严重怀疑这人小心眼,前日不是都哄好了吗,怎么还这么耿耿于怀啊?

  虽然有点讨厌,但是宋遥月以前还从没发现过裴遇的这一面,有点幼稚,偏偏面上依旧冷如冰霜的木头模样,真假。

  她在心里默默吐槽,裴遇却似有所感一般抬眼朝她看过来,仿佛能听见她内里所想。

  宋遥月被抓了包,笑笑说:“不就是主意吗,我现在就想,现在就想。”

  她默默坐回椅子上,开始思考要如何破解目前的僵局。

  裴遇看着又开始发呆的少女,无言地将那支笔从宋遥月手中抽走,以免墨水又滴在新铺的白纸上。

  “我知道了!”宋遥月忽然蹦了起来,然而又痛呼一声,跌回了椅子上。

  裴遇心下了然,这是膝盖的伤还没好转,稍微动得急了便会刺痛。

  “今日的药喝了吗?”他没急着问少女想到了什么办法,先关心起病患的服药情况。

  宋遥月神情嫌弃:“喝了,难喝死了,你开的方子未免太苦,我从未喝过这么苦的药,明明没有黄连啊……”

  裴遇只在乎头两个字,后面那些抱怨都当作没听见。

  “不仅要喝药,小姐的膝盖也需要施针,如此才能尽快痊愈。”

  宋遥月一听施针两个字就往后缩,如临大敌一般:“你是故意折磨我吧!小夭,把他赶出去!”

  正在埋头绣花的小夭听见自己的名字,立刻起身就朝裴遇气势汹汹走过来。

  “我家小姐请你出去。”

  裴遇微不可见地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若是不愿施针,热敷后按摩也行,小姐四肢健全,自己动手也可。”

  宋遥月松了一口气:“行了,你不用出去了。”

  小夭闻言又回到自己那张小板凳上,搓了搓手,继续绣花。

  宋遥月也重新拿起笔准备作画,片刻后才一顿,看向少年:“我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小姐说想到办法了。”

  “哦对对对,”她恍然大悟,随即正色道,“他们心里肯定有鬼,但憋着不说,既然如此,我们就把他们心中的鬼给诈出来,如何?”

  裴遇一点停顿也没有就道:“好啊。”

  “你怎么不问我具体怎么做?”

  “因为小姐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盘算我的利用价值,”裴遇平静道,“我问与不问都一样吧?”

  宋遥月笑了笑:“不错,真有自觉。”

  *

  散朝时天方亮不久,宫道上成群官员三三两两结伴出宫。

  宋柄落了单,从前散朝时他都与同僚相伴而出,可昨日他是独自出去的,前日亦是。他倒理解这种境况,虽然感到些许耻辱,但也同时松了口气。

  自从事发那日起,他的身体便更不如从前了,要应付旁人的探究也是颇费力气之事,倒不如独自清静。

  然而今日却有人找了上来。

  “宋少卿且留步。”声音是个青年人的嗓音。

  宋柄回头,却意外地发现来人竟是瑞王。

  奇怪,他从前与瑞王一派从无联系,事实上他根本没参与任何党派之争。因为他的职位并不重要,太常寺只负责一些朝会与祭祀之事,更何况他不是正卿,而是副手少卿。

  如此想着,他还是抬手行了一礼:“瑞王殿下。”

  谢凭摆摆手:“无需多礼。”

  说着便与他并排而行,宋柄默默地放慢步伐,落后了半步。他心中忐忑,不清楚瑞王有何目的,如果是来拉拢,他觉得还不如来嘲讽。

  如今瑞王与二皇子佑王之间暗涌不断,他只想保住自己的官位,不愿被搅进去。

  谢凭开口道:“宋少卿近日身体可康健?”

  哪壶不开提哪壶。

  但宋柄只能答道:“谢殿下关心,还算康健。”

  “那便好,眼下时节甚是寒冷,最该保养身体才是。”不走心地客套了两句之后,谢凭终于切入正题,“上回侯府设宴,我瞧见了宋少卿的公子,实为可塑之才,两位千金也都是金玉之质。”

  宋柄眼皮一跳。这话说的,他自认为宋培杰是个朽木,而满京城还有谁不知道他一个女儿是个弑父之人?而且宴会当日,瑞王还亲眼见识过他那两个女儿的闹剧。亏得瑞王还夸得出口,倒像是反讽了。

  他心中不悦,但不好表露出来,只能客客气气地回话:“殿下过誉了。”

  谢凭摆摆手:“我尤其记得你那位小女儿,是个很机灵的,看着就讨喜。”

  宋柄忽然愣住了,原以为瑞王是来看笑话的,没想到目的竟然在宋遥月身上?他心下合计,暂时没声张,等着瑞王继续说。

  “可曾婚配?”

  宋柄悬着一颗心答道:“尚未出阁,也并未婚配。”

  谢凭瞧了他半晌,突然笑了:“宋少卿可不必如此紧张,我不过是问问罢了,没有其他意思。”

  “是,是。”宋柄垂眼应和。

  “只不过,”瑞王声音拖长,“我在一众兄弟之中向来是热心之人,也免不了被兄弟们说是管闲事。我瞧着好几个兄弟也快到成家立业的年纪了,便想替他们留意着。”

  他听得有点懵,这是为皇子们选妃吗?可他只是个小小的太常寺少卿,攀亲戚攀到皇家身上是他从未想过的。

  宋柄从来不觉得宋遥月多出众,或者说,他几乎从未关注过这个女儿。只从资质上来说,除了已经嫁出去的大女儿,他更寄希望于宋娇。从小金玉珍馐地好好养着,他与夫人就想将宋娇养出大家闺秀的气质和眼界来,将来也好嫁个好夫婿,不至于被婆家看轻。

  谁料宋娇被他们养得如此骄纵,这也就罢了,蠢才是致命的。

  他也知道给自己下毒的不是宋娇,但因为宋娇蠢到被人完完全全拿捏,所以他竟然也无计可施。

  一想到幕后之人是那个他一直忽略的小女儿,宋柄心里就复杂至极。

  大女儿已经嫁人,不属于宋家,宋培杰一看就难以在官场有所建树,他现在竟然只能指望宋遥月给宋家争光挣脸面。

  “小女……”宋柄纠结了一下,改口道,“小女在家中也是向来体贴孝顺的,只是在外时有些活泼过头了。”

  他这话一说出来,抬头看去时,发现瑞王直直盯着自己,随后突然大声笑了起来,就像听见了什么笑话似的,引来不少人侧目。

  宋柄一时难堪至极,他不明白瑞王在笑自己,还是在笑宋遥月。

  “宋少卿啊宋少卿,”谢凭笑意淡了许多,“令爱和你真不像,只论说胡话,你可不如令爱。”

  说完此话便扬长而去了,徒留宋柄脸上一阵红一阵青,再迟钝他也听出了言下之意。

  谢凭走出宫门,上了自家马车,驶出皇城之后,他才掀起车帘一角。

  “严晦。”

  一旁侍卫模样的男子立刻走近,走在车窗旁抬头望向他:“殿下有何吩咐。”

  “你果真瞧见那卖画的婢女进了宋府角门吗?”

  “是,殿下吩咐去查那些画的来路之后,底下的人第二日便找到了,他们亲眼看着那婢女进了宋府。之后侯府设宴时,那婢女就跟在宋府四小姐旁边。”

  谢凭靠了回去,喃喃道:“那种粗鄙之人真能作出那样的画来?”

  严晦压低声音道:“殿下,您昨日说要试探宋少卿,今日试探出结果了吗?”

  他嗤笑一声:“那老贼,懦弱又自私,估计也实在是个偏心的。我看啊,他和他那小女儿根本就不熟。”

  说完之后他忽然想起来什么,探出头问:“那小丫头叫什么名字?”

  严晦面露难色:“殿下,我之前没想到去打听人家闺名……但是人家落款的名号殿下不是看到过吗,叫那什么千两黄金的。”xǐυmь.℃òm

  “迂腐,连名字都忘了查。还有,她的名号是千金庸才。”谢凭骂了一句,放下了车帘。

  他想起来之前无意发现的画。

  光是京城,就有不少人模仿他的画作以敛财。但那日他无意中瞥见了那幅画,恍然间还以为是他自己做梦时画的,无论是笔触还是构图都与他相像,却毫无模仿之意。

  只是,巧合罢了。

  谢凭心中并不存在巧合二字,他怀疑是某人故意为之,故而立刻着人暗中买下那幅画,并且给他查清楚这幅画的来历。

  他万万没想到作画之人会是宋府那个满脑子小聪明的粗鄙小姐,长得一副吃不饱穿不暖的样子,除了那张脸还算美人胚子,便再无可取之处。

  表里不一之人他见多了,可如此分裂的人他从未见过。

  谢凭在马车里又想了想,隔着帘子道:“你挑几个人注意着宋府那边的动静,尤其是那四小姐。”

  严晦规规矩矩应了。

  谢凭又问:“老二今日没来上朝,说是身体抱恙,你去查查他在搞什么幺蛾子。”

  “殿下,昨日二皇子就宣了太医,似乎是真的病了。”

  “真病了?”他有些疑惑,“他身体不是向来健壮如牛吗……怎么说病就病了?”

  谢凭的语气没有幸灾乐祸,似乎是真的不解。

  “我可不想胜之不武,斗到一半人死了算怎么回事?而且竟然不是我杀的,还是病死的。”他喃喃自语了两句,转而吩咐道,“你去弄清楚他到底得了什么病,别是被人下了毒。”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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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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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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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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