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小夭出门了一趟,本是帮宋遥月给丞相府的叶小姐递消息,说自家小姐无大碍,只是在雪地里跪伤了身体。
然而小夭一路上也探听到不少其他消息。
回府之后拉着宋遥月绘声绘色地描述,说外面传得有多沸沸扬扬之类。
“外面那些人都说宋府三小姐恶毒,至亲之人都能下得去手,简直不是人。”小夭表情夸张极了,“还说宋府不会教养孩子,不仅教出大逆不道的小姐,公子也是草包一个。”
宋遥月正坐在桌前研墨,准备画画,目光却一直透过窗户缝隙看向书房。
小夭就坐在旁边,兴奋不已地说:“现在老爷迟迟没有决断如何惩罚,很多人都以为老爷是想包庇三小姐。而且昨日侯府宴上发生的事情也传遍了,人人都说宋府苛待小姐你,主母不是好主母,父亲也不是好父亲。”
虽然她注意力在房门紧闭的书房那边,却也把小夭的话都听了进去。
见书房依旧没有动静,转头看向小夭,问道:“对至亲之人下手的,也有我,不是吗?”
小夭忽地愣住,反应过来自己一时兴奋说错了话,整个人都耷拉下来。
“小姐不一样……”
宋遥月其实没生气,只是觉得自己所作所为如果被世人知晓,也是大逆不道的。
而且她的注意力不在这件事上,而是担忧着另一件事情。
裴遇自从回府之后就没跟她说过话,来她房间送炭的时候也淡淡的。并不是冷冰冰的样子,但就是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一点都不像前两天跟在她身边要当侍卫的时候了。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她哪儿得罪裴遇了?
“小夭,”她皱着眉头问,“你遇见他的时候,他有没有说什么?”
小夭也不明白宋遥月为什么还要听,这已经是第三遍了,但小姐既然已经提出来,她只能不厌其烦地重复。
“真没有!我在柴房烧水的时候,抓到了正在往杯子里涂药的婢女,她反抗起来,我差点没控制住。这个时候裴遇突然进来了,我也没看清他是从哪儿进来的,反正他一个手刀就把那婢女劈晕了,然后藏进了柴房角落里,全程一句话都没说。”
宋遥月点点头,小夭接着说:“我们回来之后,柴房里已经没了人影,应该是在老爷令人搜查之前,裴遇就已经把人带走了。”
她听了之后又沉思一会儿,总算有了个模糊的猜想:“是不是他生气了,气我没有把计划告诉他啊?”
小夭想了想:“可他才认识小姐不久,怎么着也算是外人吧?”
“不行,不如亲自去问问。”她猛地站起身,冲到门口,掀起帘子就冒着雪跑到了书房门口。
拍了拍紧闭的房门,宋遥月喊道:“裴遇?你干嘛呢?”
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她心想别不是睡着了,拍门的手收了回来。
还是不要打扰裴遇了,伤还没好透,应该多休养休养。
宋遥月正准备转身离开,门就从里面打开了。裴遇穿戴整齐,看起来很正常。
只是眼神冷冷的,没什么情绪地问:“小姐找我何事?”
宋遥月被看得莫名心虚:“没……没事就不能找你聊聊天吗?”
少年眼神在她脸上逡巡了好一阵子,似乎在端详什么,片刻后却突然笑了笑,眼里依旧带着冷意。弄得宋遥月都愣住了,不知道自己哪里好笑。
“你笑什么啊!”她有点莫名其妙,还有点恼羞成怒。
“笑小姐眼神如此无辜,一点也看不出之前谋划果断的模样。”裴遇退后一步,将房门彻底打开,“请吧。”
少年话里话外都在取笑她,可语气并不轻佻,宋遥月听了也不生气,只觉得心里痒痒的。
她不客气,迈进了屋子,房门在她身后合上。
原以为屋子里很暖和,然而一进来就觉得一阵阴冷,比外面好不了多少。
“你怎么不烧炭取暖?不想养伤了吗?”宋遥月有点兴师问罪的意思。
裴遇毫无自觉:“茶也是冷的,小姐来一盏吗?”
怎么阴阳怪气的……宋遥月终于听出了一点不对劲,她稀奇地走过去,靠近了,抬起头仔仔细细瞧着少年的脸。
“裴遇,你是不是嫌我冷落你了?怪我没有把报复宋娇和宋柄的事情告诉你,是吗?”
少年不置可否,只自顾自给她倒冷茶。
她说着便笑了:“原来你也会在意这种事情啊,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放在心里呢。”
裴遇挑了挑眉,拿着茶盏靠近,略微俯身。过近的距离让宋遥月一下子收敛了笑容,紧张地后退一步,然而裴遇紧跟了上来。
她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有话好好说,不承认就不承认嘛,这么威胁我做什么?”
下一瞬,裴遇却说:“我有不承认吗?”
宋遥月懵了。
“我没有不承认,也不敢威胁小姐。”少年道,“身为您的侍卫,却在您遇到危险时被迫置身事外,这让我很挫败啊,四小姐。”
这阴阳怪气的味道真是浓啊,宋遥月听得浑身难受,也的确心虚。
“我这不是……不想让你受到牵连吗?”
“那如果今日我没回来,那婢女一逃,小姐计划不就落空了?”
裴遇的确有点莫名生气,他已经太久没有为一件事产生过怒意了,毕竟他做的事情不需要过多的情绪。
可这一回,他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丝不悦。
昨夜那俩主仆在屋子里商量对策,他不想听见也听见了,可其中全然未提到他。今早他便找了个借口离开院子,实则在屋顶上好整以暇地看完了宋遥月的精彩表演。
这小姑娘看起来瘦瘦弱弱的,又久居闺中未见过世面,鬼主意却为何如此多?
宋遥月干笑两声,眼神躲闪:“难免会有疏漏嘛,哈哈……要是她逃了我今天就收手,以后再想办法整治那几个人嘛。”
裴遇挑了挑眉:“那的确是不需要我了。如今我的伤已经恢复许多,还是赶紧离开为好,多谢小姐这段时间的收留与照拂。”
宋遥月一听,立刻急了。
“你不能走!”
然而裴遇只是虚晃一枪,根本没挪动的意思,站在原地欣赏她失态的模样,随即把手中的冷茶递到她眼前。
“哦?看起来我走了会给小姐造成什么损失。”
宋遥月一听立刻紧张起来,后悔自己刚才一时情急,结果这会儿就被怀疑上了。本来对她的信任就不多,这下好了……
在她纠结如何挽回的时候,裴遇话锋一转:“喝点冷茶,冷静冷静。”
她连忙接过茶,顺着裴遇给的台阶下,但她怎么莫名觉得裴遇刚才是故意逗弄自己呢……这人根本没想走吧?就为了诈她?
喝了几口冷茶,凉意从喉咙滑到胃里,又传到四肢百骸,她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冷静了?”裴遇问。
她点点头,抬眼看着少年,想看这人还要说什么。
“小姐下一步的计划是什么?”裴遇漫不经心地问,从她手里拿过茶杯,转身放回桌面,又径直去生炭火。
宋遥月有点犹豫要不要对裴遇全盘托出,他们之间的信任也没多牢固。可是裴遇好像挺值得她信任的,而且这次自己的隐瞒已经让对方不太高兴了。
没等到她的回答,裴遇也不催,只对她招招手。
“过来。”
她走了过去,却发现少年只是想让她凑近了烤炭火取暖,而且还搬了一个小板凳让她坐。裴遇站在她身边,伸出手取暖,修长有力的手指如白玉一般。
宋遥月坐下,伸出有些发凉的手悬在炭炉上方,思绪绕了一圈,最终做了决定。
“反正离我脱离宋家还需要一段时间,我想趁着这段日子查清小时候那两个同伴的下落,还有我娘的死因。”
裴遇垂眼看着炭火,问:“怎么突然怀疑起来?”
“前日和主母吵架的时候,提及我娘的死,她的态度有点不对劲,而且她和她的儿女像是能做出谋杀之事的人。”宋遥月低声道,“至于我童年那两个同伴,他们消失得太蹊跷了,怎么宋府里偏偏只他们二人走失,而且宋培杰和宋娇也过于在意你了。”
其实宋遥月原本可以不管原身的账,原身的娘是否死于非命、那两个幼时同伴是否真的失踪,这些她大可以抛之脑后,只管自己以后的日子。
但这副身体是原身留给她的,她本来已经死了,如今捡到一条性命得以重新活一次,都要归功于原身。
所以她认为自己有责任理清原身身上那些孽债,该报复的报复,该偿还的偿还。
之后宋遥月才可以安安心心过属于自己的人生。
而且很重要的一点,她不单单是为了查清真相,了却原身的一个遗憾,也是因为她直觉这件事可以彻底击垮宋家的名声。
如果宋家垮了,那她离开这里也就更加轻松。
裴遇久久没有出声,她有些奇怪,转头问道:“你觉得我太多疑了吗?”
“不,”裴遇否认,“我是觉得,不是非要找到证据才能报复他们。小姐恨他们,这已经是个充分的理由了,又何必再费心思寻找他们杀人的证据?”
宋遥月傻了,她忘记了裴遇是这种果断而冷情的人,而且道德水准忽高忽低。就比如在这种事情上几乎没有道德,可是对她而言,又从没做过任何恩将仇报的事。
“不行,不能这样。”她下意识拒绝,“我有我的行事准则,如果只为了达成目的而忽略一切,我过不了自己这关。”
她朝裴遇靠近了一步,又说:“你要是不想参与,我不会把你卷进去的。”
裴遇抬眼看向她:“我方才说过,小姐最好不要让我置身事外。”
“你来真的啊?”宋遥月皱了皱眉。
“我是小姐的侍卫,当然不能置身事外了。”
宋遥月愈发不明白了,裴遇看起来龙章凤姿,即使穿着粗布麻衣也难掩身上的出尘气质。这么一个未来的大佬,怎么就跟她的侍卫一职杠上了呢?
“你……”她欲言又止,“你很喜欢当侍卫吗?”
裴遇挑眉,不再看她,悠闲地烤着炭火。
半晌答道:“不算喜欢,只是觉得当小姐的侍卫很有意思,比其他事情都有意思。”
宋遥月开始怀疑自己,她这么无聊一个人哪儿有意思了?宋府乱七八糟的事情也没什么意思啊!裴遇是眼瞎还是脑子出了问题?
最后她只能嘟嘟囔囔说:“……你这个人好奇怪。”
“是吗?”裴遇笑了笑,“我和小姐之间到底谁更奇怪?”
宋遥月赶紧闭嘴,装傻一般道:“不知道啊,反正我不奇怪,你忙吧我先回去了。”m.χIùmЬ.CǒM
她匆匆忙忙转身离开,已经跨出门又倒了回去,生硬地问:“你的伤好得怎么样了?”
“还行。”裴遇说着伸手摸到衣带,一脸平静地问,“不如小姐亲眼看看?”
“别别别!!”宋遥月吓得连声制止,转头就跑。上次给裴遇换药的经历已经给她留下了心理阴影,和这人靠得太近的话,她的脑袋容易晕晕的,总之就是美色误人。
裴遇看着少女跑得没影了,放下了手。他原本就没打算真的解衣,只是想逗逗宋遥月。
不知为什么,他以前从没有逗人的习惯,自从遇见宋遥月便多了这个爱好。
宋遥月可不能死了,裴遇想,等他在这里养好伤,把人带走,时不时解解闷似乎也不错。
少女逃得匆忙,忘了将门带上,他正准备走过去关上门,便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又从主屋返回来。片刻后,宋遥月便从门后探出个脑袋,笑眯眯看向他,头上发钗的小小流苏一晃一晃的。
“有何吩咐?”他问。
“小裴,”宋遥月笑意更深,“过来磨墨。”
好啊,真把他当侍卫来使唤了,不止侍卫,可能还是小厮,是书童。
但裴遇并无任何不悦,当即答道:“这就来,小姐。”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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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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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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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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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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